伊莉討論區

標題: 唐絹 -【小人當道之二】王爺捧在手心上 [打印本頁]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3:04 AM     標題: 唐絹 -【小人當道之二】王爺捧在手心上

本帖最後由 ruby_0407 於 2011-5-16 06:1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57242685[/attach]
【內容簡介】

她一個小小宮女,卻被派去掃一條看到盡頭的走廊;
這時王爺款款踱步走來,溫柔的問她:妳看,這是什麼?
被迷得暈陶陶的她,嬌羞的答:牡~丹~花~
他淺淺一笑:所以妳沒瞎嘛!那這麼大片的落葉,為啥看不見?
咦……咦咦?!王爺真是個表裡不一的壞傢伙!
她只能恨恨的咬被,暗罵教你作威作福、教你作威作福……
這主子,真是討厭到她要去打小人了!
誰知,王爺竟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頓時大變身,淪落成只有她手臂那麼長的真人娃娃……
哈哈!天助她也,現在,輪到她對他頤指氣使啦!
看在自己得靠她過活的分上,王爺肯定得對她低聲下氣一回;
誰知他身材小歸小,但那討人厭的脾氣,卻一點也沒少!
見他這麼不識時務,她忍無可忍,便決定毋須再忍,
於是,巨大宮女對著迷你王爺,爆發啦──
她將他倒提起來,當成竹蜻蜓,在半空中轉了幾圈;
當他差點被搞得吐出來時,她對他狠狠的撂話:
王爺,您是個壞蛋!您最好搞清楚,現在,誰才是「老大」!

【出版日期】 2011/02/10
【出版社名稱】 誠果屋
【書系及編號】表現愛282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03 PM

楔子

  恩美提著水桶與掃把,步履艱難的走向連接主堂與客樓的走廊。

  雖說這裡名義上僅是一座王府,但是主堂與各個客樓、廂房,都建造得如宮殿般宏偉浩大、美輪美奐。

  瞧這條廊道,站在起頭上,竟看不到盡頭,寬度也可以站上十個人。

  此時正值深秋,周邊滿植的銀杏,葉子都成了明黃色,把這廊道的周圍,裝飾得金黃亮麗,乍看之下,好像不是個俗人可待的世界……

  但缺點就是,隨風飄落到廊道上的落葉,怎麼也掃不盡。

  而負責清掃這條廊道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這裡是肅能親王府,她新主人的家。

  恩美放下水桶,看了看它,不禁低呼──連水桶都是白銀打造的。

  這位肅能親王雖是她侍奉的主人,但對初來乍到的她來說,他就像個傳說中的人物一樣,很遙遠,她只能用這王府上下的物品,去揣想他的面貌。

  她想,這個好大喜功的人物,可能是個挺著大肚腩、掛著一對順風耳,還留得一嘴自以為飄逸、實則猥褻的鬍子的中年男人吧!

  將民脂民膏花費在自己的享受上,這種人,死不足惜。

  恩美緊緊握著拳頭,臉色沉了下來。

  不過她馬上振作起來,看了看這條浩蕩得彷彿可以駛上一輛馬車的廊道,深深呼了口氣。

  家宰說,她今天一定要把這條廊道清掃完畢,因為親王今日下午時分,定會走經此路;若讓他大爺看到一丁點不順眼的小東西沾在上面,連他家宰都有得瞧了。

  「因為啊……」家宰說:「爺是個潔癖很重的人呢!」

  她連忙將這條路上的落葉給掃去。

  當恩美擰乾抹布,打算將廊道上鋪的黑玉磚擦拭乾淨時,忽然一陣大風吹起,竟把大片大片的銀杏葉,又吹上了廊道。

  「哇啊啊啊──」恩美慘叫。「為什麼這條走廊旁邊要種樹嘛?!」

  她推算了一下時辰,只拿起掃把胡亂掃了一下;畢竟掃得太乾淨,一會兒風起又做白工了。

  掃罷,她便跪在地上,好好的擦地,若遇到落葉,再順手撿起。

  她就這樣慢慢的打掃了一會兒。

  此時,一抹被夕暮拉長的影子,伴著細碎的聲音,靠了過來。

  她一愣,抬起頭一瞧……

  又愣住了。

  她……從沒看過……這麼英俊,英俊到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美的男子。

  這男子的五官年輕英挺,細緻飛揚的眉透著貴氣;雙眼的形狀完美得像杏核,甚至帶著些像女子的媚;他緊緊盤高的髮髻一絲不苟,更讓他的臉容爽朗淨白。

  他穿著一身淡雅,卻內斂高貴的白色深衣,長長的袖子自然整齊的折到腕上,露出一雙白皙的手,手上還握著一柄折扇。

  他用手細細的撫著折扇柄,撫完後,又摸了摸戴在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這細小的動作,卻可以做得這麼高貴、這麼好看,讓恩美深深被吸引了。

  「我沒見過妳。」那男人說,聲音是清悅的和藹。「妳是?」

  被這麼一問,恩美趕緊抬頭看他;正要回答,沒想到,卻又被他臉上那若有似無的笑意,給攫住了目光。

  她想,那不露齒的笑容真是好看,雖然淡淡的,可是卻會讓人不自覺的放下戒備,直想和他掏心掏肺的談話。

  她站起來,然後拍了拍被地板弄髒的裙襬。「大人,小的是乙日卯時入班的婢女……」她又偷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人會不會是親王的小兒子?

  若親王的小兒子都生得這副俊樣,那親王大概也長得不差。

  「喔,原來如此,是新進的乙卯那班?」他用扇柄輕敲著手掌,狀似在思考著什麼。

  這安靜的時刻,恩美也不敢作聲;不知為何,這男人雖然有溫煦的笑容、雍容的舉止,但在無意之中,卻給了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就像此刻。

  這是天生的氣質使然嗎?

  過了一會兒,男人將手上的折扇打開;一團色彩素雅,但線條卻繁複華麗的白色牡丹花,便映入了恩美的眼簾。

  這男人連開扇的動作,都美得讓人不忍移開目光,也讓人一眼就看清楚扇面的圖案。「來。」他的聲音像哄孩子一樣。

  「妳說說看,看得出這是什麼花嗎?」

  「咦?」怎麼突然問這個?不過恩美還是回答:「是、是牡丹花,大人。」

  「哦?所以妳看得到。」又是一個提高聲音的疑問句。

  可這疑問……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對勁?

  恩美不解的偷偷覷他;男人抓到她的視線,再度咧出一計足以讓所有女人為之倒地的溫柔微笑。

  他合上扇面,扇端往遠處一指,聲音柔和的說:「我以為妳可能是個盲人,看不到這些東西,所以才沒掃起來。」

  呃……咦咦咦?!

  恩美霎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這些話……是一個端著這麼好看高雅的笑容的人,說出來的嗎?

  此時,後頭傳來慌急的腳步聲,然後她聽到了家宰誠惶誠恐的聲音。

  「王、王、王爺啊──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耶?」王、王爺?

  家宰跑來,馬上把恩美給按倒在地,要她向男人磕頭。

  他罵道:「混帳東西,快跟王爺說對不起啊!」王爺現在站著的這條路上,竟這麼凌亂骯髒,簡直弄髒了王爺的鞋底!

  「呃,家、家宰……所、所以他、他、他是……」他就是那個她以為應該有大肚腩、順風耳還有猥褻鬍子的肅能親王?!

  家宰對她擠眉眨眼,要她只要說對不起就好,其餘的,閉上嘴。

  恩美會意。「嗯……對、對不起,王爺,非常抱歉……」可是她突然覺得很委屈,這麼大一條路,風又一直吹,她一個人,怎麼可能掃得完嘛!

  「算了、算了,安爺,這丫頭是新來的,別對人家這麼苛嘛,嗯?」這個年輕的肅能親王,像是在安撫她似的。

  恩美心裡叫好。

  她就說嘛,這男人看起來這麼和善,家宰為什麼要怕成這個樣子?

  但家宰仍是跪趴著身,一點也不敢動彈,她也就不好意思起來。

  男人又說:「不過呢,下次再這樣,馬廄的位置就等著你嘍!」

  恩美僵住。

  「丫頭,妳叫什麼名字?」男人問。

  「呃,小的叫相恩美。」恩美戰戰兢兢的回答。

  「喔,恩美啊,好名字。」男人笑著說:「不過下次,妳的手要是再跟不上眼睛,我就要幫妳賜個名了。」

  恩美說不出話。

  「就叫『相盲子』,妳覺得如何?」說完,男人打開扇子,邊搖,邊瀟灑的離開了。

  「我不是跟妳說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這條路給掃乾淨的!」家宰氣急敗壞的罵道:「王爺有潔癖!」

  恩美好久都不說話。

  當她開口時,卻只是問了這麼一句。「那、那個人,就是肅能親王?」

  「沒錯。」

  恩美乾笑幾聲,好像聽到了心裡破碎的聲音。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04 PM

第一章

  御醫說,皇帝的身子已經不行了,隨時都有可能……

  解英一手搖著扇,一手揣著一桿正燒著煙膏的旱煙管;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空洞的望著與皇宮遙遙相對的遠山,正思考著什麼。

  這陣子,只要他探完皇兄的病,便總是用這副模樣坐在皇帝寢殿的陪殿裡,許久許久。

  宮女們都不敢打擾這位身份尊貴的肅能親王,他不但是皇帝最親近的兄弟,更兼任手握全國兵馬軍權的都統領使──即使他看起來這般年輕,只有三十出頭。

  他抖抖煙管,又吸了幾口,挪移了姿勢,還是這般寧靜的望著遠方。

  佇立一旁的宮女,都忍不住地偷偷覷他,因為這位尊貴的王爺,真的是她們見過最英俊、最挺拔的男人;但他身上逼人的貴氣與氣魄,卻也讓她們只敢遠觀而不敢親近。

  沒有人會傻到貿然去接近這個像冰山的男人──即使他的臉上,總是掛著看似平易近人的笑。

  偏殿外頭來了人,一名太監進殿,趨近向解英報備。「王爺……」

  「嗯?」解英懶懶的看了那太監一眼,然後把桌上的茶碗推給他。「總算想到要替我換茶啦?」

  「呃,不是的,爺,娘娘在外頭,等著見您……」太監戰戰兢兢的說。

  「先替我換茶吧!不換新茶,我心情好不起來;好不起來,就不見人。」解英正眼也不瞧太監一眼,逕自高傲的吩咐。他一揮扇,有些不耐煩。「去。」

  「是。」宮裡的每個人都知道,這王爺比皇上還不好侍候,因此總是低聲下氣的小心順應。

  換了新茶,外頭的貴客也被迎了進來;解英抬眼,看到那容貌精緻如繪過的細瓷,身段苗條多姿,同他一樣貴氣得讓人無法逼視的森妃。

  她那媚惑的眼睛與自信的嘴唇,因為精心塗了妝彩,更是明顯的突出了她超凡的美。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皇兄才會這麼寵幸她,甚至與她生下一子,使她從一個小小的嬪妃,晉陞成為當今最尊貴的太子之母。

  但他厭惡那眼、那唇,那種媚,不過是俗媚罷了。

  不過,解英還是馬上卸下臉上的冷漠,堆上讓人覺得情真意切的微笑,起身向森妃作揖。「愚弟向娘娘請安。」

  森妃笑了一聲,擺擺手,不經解英同意,就逕自坐在他對面。

  解英皺了眉,他吃飯喝茶,一向最忌諱他人靠近他的桌,更厭惡一個生得俗麗面容的人坐在他對面,那會讓他倒胃口的。

  可此時森妃的身價不同以往,他也不好發作。

  「王爺難得進宮,怎麼不多陪陪皇上呢?老是坐在這兒,實在太悶了。」森妃說。

  解英老覺得她說話時故作嬌媚,卻反倒更惹人生厭。

  「皇上睡了,我不便打擾。」解英淡淡的敘述。

  森妃哼笑。「還是說,因為皇上對繼承者的猶疑不定,讓王爺有氣了?」

  解英斜眼看著她。

  「朝上兩派大老,老爭論這話題,也惹得妾身不愛上朝旁聽了。」森妃看向修得完美無缺的指甲,笑著說:「否則身為太子的母親,多少也該知道國家大事的,您說是嗎?王爺。」

  「娘娘說得是。」解英客氣的點點頭。

  「那王爺對朝上兩派的爭論,可有什麼意見?」森妃像是故意要激人,又問。

  解英當然知道她的居心。

  皇上大限在即,兩派都為繼承者一事吵得如火如荼。有大臣主張一切依照位傳嫡長子的古禮,由年僅五歲的太子繼位,但這麼做,身為外戚的森妃與其親戚,就有當權作亂之慮,因此又生出一派,擁戴肅能親王解英登基。

  森妃與解英看似都置身事外,不願參與爭論,然而人心私底下是怎麼想的,外人怎麼會知道?

  「愚弟怎敢有意見?」解英笑咪咪的說。「一切以皇上說得是。」

  森妃笑著,用團扇遮嘴。「王爺,妾身其實有一個主意,您願意聽聽嗎?」

  解英挑眉,不置可否。

  森妃揮手,遣退四處的宮女太監,並命人緊閉窗門。

  解英冷冷看著她的舉動。

  當四周都安靜下來時,森妃突然露出了寂寞的表情。「王爺,您瞧,光是這座小小的偏殿,一遣走人,就這般冷清孤寂……一個女人長年生活在此,您說,多麼教人不忍?」

  「是嗎?」解英喝了口茶,悠哉的說:「愚弟倒覺得娘娘如魚得水。」

  森妃對這諷刺微皺了眉,但趕緊微笑帶過;她站了起來,慢步到解英身後,纖手細細撫上他寬闊的肩背,力道十足的挑逗。

  可解英仍是低垂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我說……解英啊……」忽然間,森妃口中的語氣全變,變得親暱、溫柔與媚惑。她說:「你不可能不清楚外頭那幫大臣的想法,我呢,也清楚得很。他們就是看不慣女人當權,所以甚至想違背古禮,把景兒從皇位上拉下去。我們這對孤兒寡母的,就這樣任人欺負……」

  解英打斷她。「嫂嫂,大哥還沒死啊。」

  森妃一愕,但沒理解英,只繼續說:「不過呢,我有兩全其美的方式。解英,你要不要聽聽看?」

  「嫂嫂請說。」解英這聲「嫂嫂」,叫得讓人牙癢癢。

  但為求目的,森妃只能忍著。她笑道:「不如,咱們連手?」

  「哦?」解英狀似驚訝。

  「我答應讓你登基,等景兒長大懂事,能治理國家了,你再退位;既為國家也為侄子的安危,還可在史書留下好名聲,你覺得如何?」

  解英站了起來,打開扇子,輕搖著扇,走到窗前,沉思了一會兒。

  許久,他才問:「那敢問,愚弟與嫂嫂的關係,會變成什麼?」

  「呵呵,解英,你說呢?」森妃的聲音裡,充滿挑逗的意味。

  想也知道,妳這膚淺的女人。解英心想。可惜,我的野心不只如此。

  解英收起折扇,回身向森妃作了一揖。「娘娘,愚弟還有政事尚未處理,要先告辭了。」

  森妃瞠大眼睛。「什、什麼?」她都挑那麼明瞭,為什麼這男人竟無動於衷?

  轉眼,解英已走到門邊,她趕緊上前拉住他。「解英,你的答案呢?」

  解英低下眼,像看到骯髒的東西似的瞅著森妃的手。「請自重,嫂嫂。您今日這番話,愚弟就當作是聽到一則不可信的流言,很快就會把它忘掉;倒是您,請記住,您的丈夫,是我那臥病在床的哥哥。」

  「你──」森妃惱羞成怒。「就是說你不答應了?!」

  「我說過,這是一則流言,不是一個問題。」解英甩開森妃的手,撫平衣角她弄皺的折痕。

  「告辭。」解英瀟灑的離開。

  森妃惡毒的看著他挺拔的身影逐漸離開自己。

  她喃喃自語。「是你逼我的,肅能親王。」

  解英在回府的路途中,並沒有花太多心思在森妃說的那番話上。

  就像他說的,他只是把她當成一則流言,聽聽、笑笑,就罷了。

  可他的心情還是開朗不起來……只要一想到皇兄即將離世……

  他與皇兄,感情雖稱不上好,但至少是至親手足;一旦他離世,那麼他的野心就非得暴露出來,否則他還沒除掉別人,別人就會先除掉他了。

  為了生存,他不得不背叛皇兄的遺願,也要爭得這個人上人的位置。

  現在的他,已經很難找到自己;一旦捲入這場皇位爭奪的戲碼,他勢必又要在自己臉上敷著厚厚的戲妝,然後陪這群人演一齣戲。

  然而戲演完了,他真的就知道自己要什麼了嗎?

  他沉著臉,思考著。

  馬車回到府上,家宰與奴婢都來恭迎他;可一看到他的臉色不對勁,便都噤聲安靜,不敢多說一句話,就怕擾了親王,會有罪好受。

  回到寢殿,女婢正要為他換下朝服,但他卻站定不動。

  「爺?」女婢覺得奇怪。

  「我說啊……」解英堆起微笑,轉頭問女婢。「今天的熏香是誰準備的?」

  解英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誇獎人,讓人瞧得心花怒放。

  於是女婢便傻傻的說:「呃,是小的準備的。」

  「原來如此。」解英點點頭,然後朝外頭喊:「來人。」

  女婢一愣,見到家宰和其它婢女進房。

  「王爺有何吩咐?」家宰戰戰兢兢的問。

  「換個女婢來。至於她嘛……」解英正眼也不瞧對方,只是指指那女婢站的位置說:「不要讓我再看到她。」

  家宰愣愣的看著那名不知所措的婢女。「王爺,是、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用用你的鼻子吧,家宰。」解英逕自脫下朝袍,一旁的婢女見狀,趕緊上前幫忙。「這種廉價的過期熏香,為什麼會出現在我房裡?嗯?」

  「呃……」

  「還有問題嗎?」解英淡淡的一瞥,氣勢卻像千軍萬馬般,輾過在場所有人。「還需要我說第二遍嗎?」

  家宰醒神,趕緊揮揮手,教其它人將那犯錯的女婢給押走。

  那女婢嚇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群人走了,殿內寂靜無聲。

  解英漫步至窗邊,坐在窗邊的長椅上,點起添了煙膏的煙管。

  他再度獨自的安靜著。或許這樣驅開所有人的寂寥,才是最適合他的人生……

  此時,有人拉了門邊的銅鈴。

  解英起先沒聽到,那人又拉了拉。

  解英一頓,醒了,有些不悅,懶洋洋的問:「誰啊?」

  「王爺,小的送點心來了。」

  「進來。」

  門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托著比她肩膀還要寬的食案,慢慢的走進來,走到他身邊,再把食案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解英沒看向來人,只看著廚子替他準備的各式點心。

  又甜、又油、又膩……他突然厭煩,甩了甩手。「撤下去。」

  「咦?」那人發出疑惑的聲音。「可王爺──」

  解英不讓那人說話,又說:「我說撤走。」

  「不過,王爺,抽煙前,肚子若不墊點東西,會鬧胃疼的喔。」那人說。

  解英挑眉。怪了,從來沒人敢在他說一之後,跟他說二的。

  這個敢跟他說二的丫頭,長什麼樣子?他抬頭,看了一眼。

  「哦。」他笑了一下。「我記得妳。」

  「耶?」

  「妳就是那個『相盲子』嘛。嗯?」他溫柔的微笑。

  「呃……是……」被家宰拉來送點心的,正是恩美。

  「主子剛罰完人,就被差來送點心,實在不是個好差事。妳說是嗎?盲子。」

  「呃,王爺,小的叫恩美,不是盲子。」恩美很勇敢的反駁。

  可解英仍逕自說下去,他很少聽人家的話的。「通常這個時候呢,妳要安安靜靜的,主子說什麼就做什麼。這樣不是比較安全嗎?嗯?」

  「嗯,是的……」恩美點點頭。

  「那就撤下吧。」解英又拿起了煙管,抽了起來。「出去。」

  「喔,好。」恩美應了一聲,打算端起食案出去,可想了想,覺得不說對不起良心,便又轉回來,接著說:「可是,王爺,抽煙前不吃些東西,真的會胃疼。那疼起來會要人命,我知道。」

  解英不耐的閉上眼睛。

  他不懂,所有人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後,都會怕他的,為什麼這小婢女,卻總是聽不懂他的暗示,一再冒犯他的獨處?雖然,她是在關心他沒錯。

  恩美又說:「小的在家鄉的父親就老這樣犯疼,所以王爺還是吃些東西吧。」

  解英徐緩的吐了煙,牽起微笑,隔著煙霧看向恩美。

  「說到家鄉嘛,那咱們就來談談妳的家鄉,如何?」他說得、笑得都很可親。

  「喔,好啊。」主人願意和下人談話,下人能有什麼意見?

  「妳是哪裡人?」他問。

  「王爺,小的是羅州人士。」羅州是位於南邊、離京畿有百里之遙,專門出產羅織的州郡。

  「哦?」解英狀似很有興趣知道她的身世,雙眼專注地盯著她。「家裡父母健在嗎?幾個兄弟姊妹?」

  「嗯,健在。一個姊姊出嫁了,家裡還有一雙弟妹要養。」

  「哦,過得好不好呢?」他又問。

  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很尋常,可恩美聽完卻一愣,沒有馬上回話。

  解英覺得奇怪,偏著頭,又問了一次。「怎麼?過得不好嗎?」

  恩美的反應讓他起疑,因此他更仔細的端詳眼前這個小女婢。

  第一次在那條廊道上看到她時,他只覺得她很普通,普通到把她丟到一群下人裡面,便再也認不出她了。

  何況,那時他有氣,看到廊道上竟然有污穢腐爛的葉子,天性中的潔癖讓他青筋暗自跳動,這個小女婢便成為他發洩脾氣,還有打掃用的工具了。

  可方纔,她三番兩次的勸他,要吃些東西墊墊底,抽煙才不會犯胃痛……

  這個殷殷叮嚀的聲音,讓他起了反應。

  這心裡的反應是什麼?除了不耐煩、有些驚訝外,其餘的,他說不太上來。

  他只知道得多看她幾眼、瞧瞧她長什麼樣子,所以就多問了她一些事。

  這時解英才發現,這姑娘生得真是嬌小,站在他旁邊,或許還不及他的胸口;尤其當她拿著比她肩膀還寬的食案,無辜的站在那裡時,更顯出她的渺小,好像一個小孩似的。

  而她的相貌,在看慣天姿國色的他的眼裡,卻是一種反璞的淡雅、清新──當然,若把她丟到一群嬪妃裡,她要出頭天,可是很難的。

  但在這個當下,在這個他有些心悶的時候,沒上什麼妝的她,以最純真自然的面貌示人,卻讓他感受到一股很強烈、很扎實的真實感;這種真實感,讓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她,卻也因此更加確定,她面對問題時的遲疑有蹊蹺。

  遲遲得不到回答,解英挪了挪身子,以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說:「有這麼難回答嗎?嗯?」

  「呃……王爺……」恩美看起來想說什麼,可是又不敢說。

  解英對她這拖拉不乾脆的樣子有些不耐,但他只是笑得更加親切。

  他揮揮手。「算了,我不該過問私事,是我不對。」

  恩美臉色一僵,好像被人推開似的尷尬。她趕緊開口、緩和氣氛。「不、不,其實也沒什麼,他、他們過得很好……」那個「好」字,她說得很小聲。

  「好就好。」解英彈了彈煙灰,想了想,嘴唇得意的一勾,看著恩美又問:「家鄉……有沒有男人,在等妳回去啊?」

  「啊?」對這問題,恩美沒防備。「什、什麼?」

  解英打從心裡笑了出來。看這姑娘紅著臉、小小的慌張,還真舒坦,因為他知道,這是很真實的反應,沒有任何偽裝。方纔的不耐消除了,他提起興致,進一步說明。「所謂的男人呢,就是等著跟妳結親的男人啊,懂嗎?」

  「呃,這個……也算有吧。」住在隔壁的阿牛,和她算是青梅竹馬,小時候老手牽手說以後要娶她,兩人要永遠在一起喔……雖然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不過也算發生過吧!想想還真羞,所以恩美便紅著臉這麼回答了。

  解英看著她那紅通通的臉頰,笑得更是開朗。「可是啊,盲子,我要告訴妳一句實話。」

  「喔,王爺請講。」恩美回神。至於王爺一直叫她盲子、盲子的,她不想再更正了,或許這種大忙人要忙的事太多,所以很難記得人的名字。

  「雖然這裡不過是王府,不過……進來做事的下人,其實跟宮裡的宮女沒有兩樣喔。」解英笑咪咪。

  「咦?」什麼意思?

  「宮女一旦入宮,除非做錯事被遣返回鄉,否則,一輩子都要關在宮裡,服侍主子,到死為止。」解英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悠哉的說:「這裡,也差不多。」

  「什、什麼?真的?等等,這跟家宰說的不一樣啊!家宰說這裡是聘雇關係,不是買斷的呀!」

  「真是可惜啊,盲子。」解英笑得露出好看整齊的白牙。「在家鄉有了要好的男人,卻不能回去了,怎麼辦?」

  「這、這個……」恩美答不上話。

  「不過,在這裡也有好處。」解英說得滿不在乎。「這裡多的是可以攀權附貴的機會,或許才這麼一眨眼,妳隔天就成了誰家的嬪妃了,妳說是不是?」

  恩美當然聽得出來,這話有多麼諷刺人。

  她皺著眉頭,心裡盤算著某件事。

  「其實我還算喜歡妳,妳一會兒出去同家宰說,以後我由妳服侍。」解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話傷人,仍逕自說下去。「這算是妳方才關心我的謝禮。」

  恩美抿著唇,良久,才說:「謝王爺。」

  「妳留下一碟點心給我吧。」解英說:「或許妳說得對,抽煙時,胃裡不墊墊東西,很容易傷胃。」

  恩美依言,給他留下一盤點心。

  「退下吧,去忙妳的。」解英淡淡的說,懶洋洋的躺回長椅上,不再多看她。

  恩美點頭,默默的退下;在門外,她深深吸了口氣,面露堅定。

  她這堅定的表情,與方纔那糊塗又天真的模樣,簡直天壤之別。

  這個男人,真是有些討人厭……

  她想。

  只有這麼做,才可以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悶死人的窘境。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05 PM

第二章

  今日的早朝,氣氛異常緊繃詭異。

  解英難得將怒氣表現在他那張英挺完美的臉上,以往他都是一笑置之的。

  皇帝因病無法上朝,太子也尚未透過正式典禮登基,況且他年僅五歲,怎麼也登不上這朝堂主持大局;因此這段日子的早朝,都是由肅能親王、幾名老臣,還有總是坐在簾幕後的森妃進行的。

  今日的爭執,讓解英更加明白,這個國家,不可以被森妃還有這群老臣奪去。

  「所以,李尚書是認為,萬萬不能撥這筆款項,給工部與和州治水了?」解英冷著臉、搖著扇,聲音完全沒有起伏。

  「老臣已說過,和州州官是王爺人馬,王爺太過輕信這批佞臣了。不知王爺是否還記得,前陣子,這批州官爆出虧空府庫的醜事?要是這筆款子撥下去,不是治水,而是用作他途,比如說,擴充軍備……您說,這事豈不傷朝廷顏面?」

  解英微皺眉頭。擴充軍備?他在暗示,自己會在外州建立軍隊,反抗中央?

  他把身旁幾子上的奏折拿起,站了起來,來到那老臣面前。

  「這些折子,是垂江週遭的城鎮地方官上遞的災報,不是那批安處州城的州官寫的。身處危機,一字不假,刻不容緩,李尚書,你自己看清楚。」

  老臣卻撇開了頭。「誰知這批地方官,是否也是王爺您的人馬?」

  解英瞠大眼,瞪著那老臣。

  在場的人都冒著冷汗,甚至覺得解英下一刻,就要把這老臣給碎屍萬段。

  「是某人教你這麼做的,是嗎?」解英勾唇冷笑。

  「您在說什麼?」老臣挑眉,裝傻。

  解英又拿著這些奏折,來到大堂中央,他上了幾步階梯,一旁的衛士趕緊將他攔下;他也不反抗,只是對著上頭那垂掛著簾子的座位說:「娘娘,請您看清楚,國土已經被洪水侵蝕到什麼地步。」

  大堂安靜,兩股力量在寂靜中互相對峙。

  最後,簾幕後幽幽傳來聲音。「沒想到,妾身也能看到,肅能親王這般失態的時候;妾身還以為,親王的臉永遠都是微笑的。」

  解英面無表情。

  「奏折對真相毫無益處。」簾幕後的人說:「不如派遣一支人馬,親自到和州勘查,若奏報屬實,立馬給款。」

  「娘娘英明。」大部分的臣子連忙附和。

  在一片唱和聲中,解英依然巍巍不動,臉色不見慌張,只有冰冷。

  他很清楚,國家,絕對不可以交給這個女人。

  「好。」他說:「你們慢慢查。」

  解英把這批折子丟下,下了階梯,氣勢洶洶的離開。

  他的冷峻,連衛士都不敢攔他。

  回府後,解英就將自己關在寢殿裡,不梳洗、不更衣,也不吃東西。

  沒有人敢進去打擾他。

  「王爺今天不知在朝堂上受了什麼氣,連笑都懶得笑哩。」家宰在廚室前的院子,聊天似的談起。

  恩美正搬來一隻沉沉的麻布袋,經過時,聽到了。

  「咦?恩美,那是什麼?」家宰指指恩美提著的袋子。

  恩美一僵,趕緊堆笑。「喔,這是廚子叔剛在外頭買回的林檎,聽說很甜,要給王爺吃呢!」她說得很順很快,好像這個答案老早就已經準備在心裡,可隨時告訴人。

  「對吼,王爺回府都一個時辰了,還沒吃東西……」家宰苦惱。

  恩美心裡一窒,趕緊說:「那我送幾顆林檎給王爺吃吧。」

  家宰豁然開朗。「啊!真的嗎?」有一個不怕死的丫頭進去討罵,當然求之不得!他趕緊說:「那妳快去吧!順道替爺梳洗更衣一下。」

  於是,恩美洗淨幾個通紅的林檎,盛在漆盤上,走向了寢殿。

  途中,她的心一直怦怦地跳著,越跳越厲害。

  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她嚥著口水想:會被發現嗎?

  進入寢殿外廊,在解英辦公的書房門外通報了一聲後,恩美便默默的等著。

  「進來。」裡頭的人冷冷淡淡的說。

  恩美心裡一悸,咬咬牙,走了進去。

  她看到解英正坐在書案前,振筆疾書,身上還穿著上早朝的朝服,沒有換下。

  他的表情極為冷厲,好像還在為什麼事生著氣。

  原來,這個男人臉上還有別種表情,她以為他只會帶著什麼都無所謂的笑,諷刺人、挖苦人。

  「王爺。」恩美來到他案邊,將林檎放在他身旁的小幾上。「您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解英沒有回話,依然在寫著東西。

  恩美被他的氣勢壓住,也不敢多說,就等在一旁;在等待的過程中,她一直若有所思的看著那盤林檎。

  過了一會兒,呼了口氣,她又說:「聽說您早膳過後,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您該墊墊胃,否則會犯胃病的……」

  她發現,怎麼自己說來說去,都是這套說辭?

  解英也發現了。他的筆停了一下,低頭思量著什麼,之後才抬起頭,望著她。

  「盲子,妳生過胃病?」他輕輕地問,語調會讓人會錯意,以為他在關心人。

  「呃,不算,不過我弟弟的胃不太好。」因為常常沒東西吃。

  但現在她有工作了,家裡的生活也好了起來。

  「哦?」解英挑眉。「所以妳沒親自體驗過?」

  「呃,可以這麼說。」

  「那妳怎知犯胃病很疼?」解英說:「或許我喜歡犯胃病的感覺也說不定。」

  恩美突然覺得,自己真是雞婆。關心的勸對方,對方卻鬧著孩子似的脾氣。

  看來家宰說得對,今天肅能親王的心情,真的非常不好,自己算是倒了楣了。

  「我寧可犯胃病。」解英放下筆,一臉不以為然。「也不想被人氣成這樣。」

  恩美有些尷尬,不知這個時候該不該響應他;想了想,她覺得應該,所以怯怯的問:「王爺,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開心?」

  出乎意料,這高高在上的親王竟響應了她──雖然口氣很沖。「一件本來理所當然、正確的事,卻被人誣蔑,妳覺得妳會開心?」

  「呃,不會。」

  「就是這感覺。」解英拿起桌上的紙。「一會兒,拿給家宰,教他今天前一定要辦完。」

  「喔,好的。」恩美上前接過,發現上頭是銀票,下面則是封信。

  「務必提醒他,明天那些和州的災民,一定要拿到錢,我會派人去查。」解英嚴苛的說:「若發現他們沒拿到銀兩,妳告訴家宰,馬廄真的需要他了。」

  真是的,這傢伙真是崇尚嚴刑峻法,開口三句不離懲罰,這樣誰會向著他啊?

  難怪這麼多人想要除掉他……

  不過……「王爺,您這些錢,都是要給和州災民的?」她很好奇,不禁開口。

  「和州發大水,妳不知道嗎?」

  「呃,有聽家鄉在和州的婢女們提過。」恩美說:「好像很嚴重。」

  解英聽了,久久不語,然後才問:「府上很多和州人士?」

  「我知道的便有十幾個。」

  解英沉思,接著又提起筆,刷刷兩下寫完。

  「這個,也拿給家宰。」解英說:「今天內辦好。」

  「是。」恩美接過,上頭一樣是張銀票。

  可惜她看不懂字,不知這張票子值多少錢。

  「好了,妳下去吧。」解英揮揮手,口氣不佳。

  呃……這樣就被趕走了?她的「正事」還沒辦呢!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走掉!

  「王、王爺,那個……」恩美鼓起勇氣。「我帶了林檎給您,您要不要先吃幾個?」

  解英皺眉,看著林檎,又看著她,那表情就是一副「為何妳老是要餵食我」的模樣。

  恩美趕緊胡謅。「那林檎可是果州特產的,非常甜、很多汁,吃下去後,心情真的會變好,我不騙您。」

  「哦?」解英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臉。「盲子,妳先替我嘗過了啊?」

  「呃,沒有。」

  「那妳怎麼知道又甜又多汁?」

  這傢伙……表面上是高貴又有修養的皇族親王,可其實骨子裡,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壞傢伙!

  「妳老餵我吃東西。」解英又說:「真怕我餓到?」

  解英覺得有趣,一般的侍女一見到他溫文外貌底下的真實本性,通常會馬上退避三舍;只有這小姑娘,一直要靠近他,還教他吃這吃那的。

  不可否認,她真的引起了他多看她幾眼的興趣。

  解英拿起了一顆林檎,聞了聞,真香。「好像真的很好吃呢。」

  恩美嚥了道口水,強笑道:「是、是啊……」

  這麼想看他吃東西?哼哼,好啊,那就試試看,在「那樣」的場合裡,她還能不能這樣眼巴巴的期待他吃東西。

  「妳知道嗎?盲子。」他又笑得很可親,就跟她第一次遇到他時一樣。「林檎啊,最適合一邊泡澡、一邊享用了,妳曉得嗎?」

  「啊、啊?」有……有這種事嗎?

  「我很想吃這林檎,可我一定要泡澡。」解英望著她,笑得很無害。「妳來服侍我泡澡吧?嗯?」

  恩美只當是普通的工作,便點了點頭。「是的,王爺。」只要能讓他趕快吃下那顆林檎,她什麼都願意做。

  說完,她就趕著出去,要替主子準備洗澡水。

  「等等,盲子。」解英溫柔的喚住她。

  「什麼事?王爺。」恩美有些緊張的回頭。

  「我說呢,吃這林檎有些麻煩。」解英說:「我這人呢,不喜歡浴池旁擺任何雜物,包括食物。」

  「嗯,是的。」家宰有交代。

  「而且讓我的手沾著水,拿著食物吃,會讓我很不快。」他看了看手,說:「生水會把食物弄髒。」

  「呃,這麼說,也對。」恩美附和。

  「妳說有什麼辦法?」他問。

  恩美想了想。「王爺,您可以先拿一顆林檎在手上,脫衣的時候兩隻手輪流拿著;脫完衣,下水,手不要沾到水,再把林檎拿起來吃,這樣就好了。」

  「哦?好像是個不錯的辦法呢。」解英撫撫下巴,彷彿很讚賞的樣子。

  「太好了!那我趕緊去準備沐浴的用品。」恩美又要往外跑。

  「可是,盲子啊……」解英的聲音再度幽幽響起,讓人腳步不自覺的沉重。

  恩美繃著皮、轉過頭,看解英對她微笑。

  「我是王爺呀……」解英瞇著眼笑。「妳不覺得這種方法,挺委屈我的嗎?」

  「呃……」恩美洩了氣。雖然她還摸不透他的性情,不過經過這三番兩次的「對戰」,她早該料到,這傢伙,絕對不會屈就這樣陽春的泡澡方式。

  哼哼,這就是貴族啊……

  「來,妳過來。」解英姿態優雅的對她招招手,像叫小狗一樣。「聽聽我的方法,如何?」

  「……是,王爺。」恩美只好靠過去。

  「欸?再靠近點,耳朵過來……」解英又說。

  「啊?」恩美一愣,耳朵也要過去?是要說什麼天大的秘密嗎?

  「來啊。」解英和氣的喚道,眼裡好不真誠。

  「是……」恩美靠了過去,解英身上的香氣撲鼻而來,讓她稍稍恍神。

  人們總以為,香味是屬於女人的。

  可她沒想到,這男人身上出現的香味,竟不讓人覺得突兀,反而柔和得像是天然的體香;自然而然散發出來,使他更少了人間的俗世感。雖然這男人的脾氣是怪了些,但不可否認,他的味道會讓人想要靠近他、親近他……

  最後,解英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

  他輕聲說:「我說啊,不如,妳全程在浴池旁候著,不就解決了嗎?」

  因為他聲音極輕,所以有些沙啞;這沙啞配上解英好聽的聲音,帶著些性感,會讓人誤以為是愛語的竊竊呢喃……

  所以恩美有好一陣子沒反應過來。

  「懂嗎?」解英笑笑。

  「呃,您是說,我在……浴池旁,全程候著、聽從發落?」

  「對。」

  「呃,您脫衣的時候,也在?」

  「對,不然誰幫我脫衣呢?」解英說得理所當然。「誰又會在我脫衣下水後,拿林檎給我?」

  「……小的聽家宰說,王爺洗澡不喜他人打擾呢……」恩美還是有些呆呆的,腦子空白,還沒出現畫面。

  「喔,的確。」解英說:「可盲子這麼殷切的要我吃吃看這林檎,我不忍讓妳失望。但林檎要泡澡吃最夠味,再加上我討厭浴池旁有東西、或手沾到水;還有,下水後也不一定馬上有吃東西的慾望……要解決這種種狀況,最好的辦法,就是妳全程在旁邊,服侍我。」

  解英看恩美仍是一臉呆相,好心的問:「懂嗎?盲子。」

  「呃,我大概……懂了。」

  也就是說,這個出色的男人,脫了衣服,下水之前,她必須……一直待在他身邊,捧著林檎、拿著手巾,等著他有食慾,泡完將近一個時辰的澡,她才可以……離開?

  是這樣嗎?

  所以說……她要和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共處一室……嘍?

  在無聲中,恩美的臉瞬間通紅,就像那桌上的林檎一樣。

  解英歪著頭,欣賞著。「呵呵,盲子聰明,終於懂了?」他就是在等這一刻。

  他果然猜得沒錯,這小姑娘的皮膚細緻,臉紅了,一定很好看。

  方纔她拿著林檎,緊緊張張的,臉皮有些白,讓她沒什麼生氣,他可不愛。

  欣賞美的事物,是他這親王應得的權利,所以,他也有義務讓這小姑娘看起來美美的。

  「好了,妳可以下去準備了。」解英揮揮手,然後曖昧的一笑。「我等妳喔,盲子。」

  說是「浴池」,不如說,是有點看不到岸邊的「浴湖」吧!

  恩美是第一次服侍親王入浴,所以沒想到這浴池的壯闊,幾乎涵蓋一棟殿院。

  難怪家宰一聽到親王要入浴,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還連忙跟她說:「這可不是妳一個人就能準備的!」

  這話,真是說得一點也沒錯。

  熱水的煙波飄渺,四周有窗的地方,都用鮮艷、半透明的羅織給圍起來;偶爾有風撫過,這些羅織就會像跳舞的婀娜女子一樣,舞起動人的姿態。

  另外,靠近門口處,放了一組長約十步遠的絲織屏風,屏風上用細針細線,勾勒出一幅意境幽遠的山水畫,就跟畫在紙上的一樣生動。

  屏風後,是一組衣架、盆架、幾案;而不論是什麼傢俱,上頭都擺有新鮮的鮮花,悅人感官。

  除了這些,這偌大的浴殿,就沒有別的東西了,到時,她只能躲在屏風後……

  可那個性惡劣的人,會好心的讓她待在那裡嗎?她知道──不會。

  恩美將林檎放在幾案上,緊緊捂著胸口,深呼吸。

  「沒問題的。」她鼓舞自己。「只要給他吃下這林檎,我的工作就結束了。」

  她盯著那盤色澤鮮紅的林檎,心裡生起了不安與愧疚。

  恩美抿抿唇,花了一段時間,才讓意志堅定起來。

  此時,門咿呀的打開了。

  恩美的心跳了一下,趕緊迎了過去。

  方纔,她在屏風裡頭,想了很多,可一走出屏風,看到眼前的來人,她的腦袋又全部變成空白了。

  眼前這人……美得像個女子。

  解英身穿一件鬆垮的白綢衣袍,衣帶在腰部打了結,飄逸的垂在腿側。

  他的髮髻打散了,如瀑瀉下的長髮,像是一匹上好的黑綢緞,泛著一抹柔和的光亮。

  如果摸上去,會不會跟綢緞一樣柔軟呢?恩美想。

  更重要的是,他在黑髮、白衣襯托下的俊秀臉龐,更加白皙,臉上的五官也像優秀的畫家繪出的線條一般,利落而沒有累贅。

  只一個顧盼,便能讓人忘了世俗的憂煩;同時,雙眼也少了平日他豎起髻時,被撐起的銳利,而多了一層柔媚。

  恩美看著他步步走進,嘴巴半張。

  解英則歪著頭,欣賞著這小姑娘呆傻的模樣。

  恩美趕緊吸氣,視線撇開,手忙腳亂的拿了一顆林檎,捧著要給解英。

  「王爺,下水前,吃一顆林檎吧。」她有意遮掩自己小鹿亂跳的心情。

  解英接過那顆林檎,卻放回幾案上,然後,握住了恩美的手。

  恩美突然哇地叫了一聲,把手抽走,一點也不惺惺作態。

  「怎麼?盲子?」解英瞇著眼,魅惑從他眼裡散出。「不喜歡我碰妳?」

  「不、不是,只是小、小的手髒,怕髒了王爺的手……」

  「哦?是嗎?」解英輕輕地說:「那妳快去擦擦手,替我脫衣啊。」

  「呃……幫您脫衣嗎?」恩美吞了口口水。

  「妳不熟,但我原諒妳。」解英說得很寬宏大量。「需不需要我教妳?嗯?」

  說完,他又去牽恩美的手,領著她去解他的衣帶。「來,像這樣……」

  這一剎那的畫面,可真曖昧。

  恩美受不住,又哇啊地叫了好幾聲。

  解英是花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忍住不笑的。

  這小傢伙,臉上跟反應都藏不住情緒,是個很直率的人。

  而他喜歡直率的人。

  「又怎麼了?盲子?」解英似笑非笑的說。

  「那、那個……王爺,您、您可不可以自、自己……脫呢?」恩美強笑詢問。

  解英深深的看著她。「盲子啊,妳……是不是不喜歡我呢?嗯?」

  「耶?」

  解英受傷似的說:「妳都不喜歡碰我呢。」

  「王爺,小、小的只是一介婢女,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的,請您別……多想……」

  「這是實話嗎?」解英貼近她的耳朵。「我喜歡聽妳講實話喔,盲子。」

  那股香氣,與那輕輕吹在耳畔的呼息,在在讓恩美感到一陣酥麻。

  她吞吞吐吐的說:「我……小的其實,不喜歡……」

  「哦?」解英挑眉。

  「王爺要靠近的……應該是與您一樣高貴的妻子,不該是其它的人……」恩美說:「這樣不好的,王爺。」

  這實話,還真有點不中聽呢。

  他以為她會像個普通還不知道他真面目的女人一樣,在他的溫柔攻勢之後,就對他投懷送抱;很可惜,這小兔子真是機靈,守著分寸,一點也無動於衷。

  她一下關心他、要他吃這吃那的,可一下又把彼此的距離拉得這麼遠……

  平時他總能一瞬間就看透人心的,可此刻,他的確不知道這小姑娘在想什麼。

  不碰就不碰,算了……他想。「沒關係,我瞭解。」他笑笑的說。

  恩美鬆了口氣。「謝謝王……」她正要道謝,話語卻凝在嘴邊。

  因為……解英身上的白袍,已經無聲無息的脫掉了。

  而她,還站在他面前、他的正中央,將他那完美的軀體,一覽無遺。

  這副裸軀,在披散的長髮下半現半隱的,但那些裸露的地方,恩美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上至胸膛、肚腹;下至臀部、長腿,都有著屬於男性的健美曲線。

  外頭微透的光線篩下的光影,更將這軀體的豐實肌理,給清晰地刻鏤出來。

  恩美這才知道,男人的胸腹肌肉,是碩大到可以抓捧的;如果是抓在她手上的話,她一定會忍不住,咬他一口……

  恩美大駭,她怎麼會有那麼色的想法?她的臉又紅又熱,趕緊轉過身去。

  「哎呀……盲子,妳背對著我,那誰來服侍我呢?嗯?」

  她感覺到後頭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啊啊!她知道他已經來到她身後了!

  「妳不喜歡碰觸我,沒關係。」解英笑呵呵的說:「但必要時,妳還是要做妳婢女的工作啊,對嗎?盲子。」

  恩美答不出話,只能遲疑的點點頭。

  「那……」他靠近恩美耳邊,溫柔的說:「還不快扶我入浴?」

  恩美艱難的嚥下口水,像鴨子一樣答:「是。」然後同手同腳的轉過身,僵硬得像是曝曬了好幾天的魚乾一樣,牽起瞭解英優雅遞來的手。

  往浴池走去的途上,恩美的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裡看,頭也總一直仰著,就怕鼻子裡會突然湧現熱流。

  解英看她這模樣,笑得很開心──他這輩子的微笑,都沒有比這一刻更真心。

  他是真的喜歡這丫頭──像喜歡玩具一樣的喜歡。

  好不容易,恩美將他牽到了浴池邊;她轉過身想遠離,眼睛也盡量不往下看。

  「盲子。」解英又叫住了她。

  恩美一僵,只好再度認命的轉過頭,眼睛一樣不看下方。

  「記得林檎。」解英柔聲的說。

  「……是。」

  對,林檎。這才是她受盡所有委屈和折磨的最終目的啊!

  她的四肢活絡了,趕緊往屏風那兒奔去。

  給這傢伙吃下這個,一切就解脫了!

  她端來了整盤林檎,回到池邊時,解英已經下水了。

  恩美呼了口氣。「王爺,林檎來了。」

  解英閉著眼,躺靠在池邊,熱水舒緩了他一身的疲勞。

  他聲音變得懶洋洋的。「選一顆給我。」

  「好的。」恩美選了顆最大的,將盤子放在池邊,雙手捧著。「王爺請用。」

  眼看那林檎,就要被放到解英的手上──

  工作就要完成了!恩美在心裡叫著。

  但解英拿的不是林檎,而是抓住恩美的手,一個施力,直接把她往池裡拖!

  「哇啊──」她的落水聲,混合著連連驚叫。

  「救、救命──救命──」恩美好像落入了千尺深谷,好不容易從水中探出頭來,四肢卻無力,只能在浮水中亂爬亂蹬。

  最後,是解英「好心」的將她抱起,在她的腳可以穩定地踩到地之前,他的身體都借她靠著。

  「哦?原來盲子怕水啊?嗯?」解英笑笑的說。

  恩美很想生氣,可她的主人笑得這麼無害,好像她會被拖下水不是他做的,而是她太笨,才會上了這門子當。

  恩美被水嗆到一直咳一直咳,解英也「善良」的替她拍背順氣。

  「我是看盲子好像太緊張了,這水有鬆弛心神的效用;我想給盲子泡一泡,或許也可以給妳舒緩舒緩喔。」解英仍說得一派安心自在。

  「謝、謝謝喔。王爺。」這是哪門子的說辭啊!

  咳嗽緩了些,恩美擦擦嘴,看了一下她身子依靠的東西──

  是男性健壯的裸軀……

  慘叫聲又起。

  她趕緊掙開解英,連連倒退數十步,不小心腳又絆到,喝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摸到岸邊,她吃力的想爬上岸。

  「哎呀,小心些,盲子。」解英噗哧一笑,擺出一副好關心她的模樣,往她走去。「妳這樣濕答答的爬上去,會著了風寒喔。要不我也上去,替妳拿件干衣?」

  「不不不──王爺您快好好泡澡吧!」老天,不要再用那種若無其事的表情,光著身子靠近她了,她還是未出閣的清白姑娘啊!

  「我很過意不去呢,害盲子這樣狼狽難看。」解英說得很無辜,卻更教人氣得牙癢癢。

  恩美咬牙,猛地施力,費了好大的勁才爬上了岸;發現解英也想上來,她趕緊揮手。「王、王爺,小的要去換衣服,您……您先泡吧……啊!那顆林檎掉進水裡了,沒關係,這裡還有一大盤;小的先出去一下,換了干衣馬上回來、馬上回來!王爺您好好泡、好好泡,不要起來啊!」她幾乎是語無倫次的在苦苦哀求。

  解英滿是興味的看著她紅通通的臉,覺得可愛極了。

  「好吧!妳去吧。」解英想了想,又說:「可──」

  不過下句話還沒說出來,那只落湯小兔子,已經不知道爬去哪裡了。

  很快的,浴池回復了一片寧靜。

  就跟他以前習慣的一樣。

  「呵,有趣的丫頭。」他笑了一下。

  這小傢伙不在他身邊,他反倒有些不習慣這膠著的寧靜呢。

  林檎放在池邊,解英伸手拿了一顆。

  看著林檎透紅的外皮,他就想起那丫頭發紅的臉頰。

  於是他又呵呵笑了起來,咬了一口。

  他想起那丫頭說的。

  那林檎可是果州特產的!非常甜、很多汁,吃下去後,心情會變好的,我不騙您。

  她果真沒騙他。

  不但非常甜、很多汁……

  吃下去之後,心情也真的變好了呢!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06 PM

第三章

  沐浴完,解英就到書房處理了些事。

  到了晚上,他難得興致好,便微服到外頭的館子,用了一頓地道的羅州菜;用完餐,他又包了全京城最好的戲院中最大的一處包廂,獨自欣賞了一出美麗的戲。

  他本以為今天是讓人無法開懷的一天。

  早朝那批官員還有心眼窄小的森妃,著實讓他受了氣,他也為和州難民的處境發了陣愁。

  可和那小婢女單獨處過後,很神奇的,他的精神整個開朗了起來,甚至有了閒情逸致去吃吃館子、看看戲。

  解英以肘撐桌,手支頰,表面上雖專注的看著台上的戲,嘴裡還泛著好看的微笑,讓人以為這戲演得多好,使他看得這樣入神,但其實不然,他腦理想的,全是那小兔子的種種。

  一想到她想拿這些東西給他墊墊肚,卻因為有些怕他而退縮;可又擔心會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似的,最後總佯裝著堅強,靠近他,鍥而不捨的要哄他吃東西的樣子,他就很樂,好像餵食他,是她的主要工作;他吃了,她就會很高興。

  而今天在浴池裡發生的事,實在又是一絕。

  他不自覺的笑出聲音,並且打定主意,以後入浴時,這小婢女一定要在場。

  她為他添加了許多生活情趣呢!

  興致似乎更好了,解英招來戲院的跑堂,要了一壺溫酒來小酌。

  戲直到一更時才結束,王府派了馬車在戲院外等候,他便回府了。

  在車上,他靜靜的坐著,看著窗外的月光,隱隱約約的,他覺得身體很熱,胸口也有些悶脹,他想是喝了酒的關係,便閉上眼小憩。

  到了府、下了車,他身體的異常還是沒有改善,這讓他心情壞了。

  「王爺,您回來了。」家宰迎上去,看了看他,忽然驚呼。「王爺,您在冒冷汗!身體不適嗎?」

  「我沒事,你別管,下去。」解英揮手,想遣開所有人。

  他身體不佳的時候,最痛恨有人在他身旁,他不要讓人看到他異常的模樣。

  「要不要小的請恩美做些什麼……」他當家宰這麼多年了,很清楚這主子的個性,主子沒冷冷的告訴他要轟掉他的女婢,就代表這女婢他還看得上眼。

  雖然恩美有些糊塗傻氣,但很神奇的,主子並沒要她馬上滾蛋,家宰合理的推測出,王爺喜歡恩美服侍;這時若恩美出頭,他們就不用當炮灰了。

  「我說了,不用,我要休息,不准任何人來打擾!」可現在,連恩美也無法引起他的興致了,他的身體越來越無力。

  家宰見主子口氣硬了,便不再多說;解英自己一個人回到了寢殿。

  「王爺就是這樣,什麼都不願靠人。」家宰看著解英消失的背影歎氣,跟旁邊的婢女說:「妳啊,去叫恩美來,要她好好看顧王爺,別讓王爺有任何閃失。」

  恩美聽到解英回府,就趕忙結束手邊的其它活兒,花了些時間燒了盥洗用的熱湯後,便提著前往解英的寢殿。

  她來到解英的寢殿門外,正要出聲,裡頭忽然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呼……呼……呃……」

  恩美心一蹦,臉色全白了。「咦?」剎那間,她腦袋裡閃過許多可怕的念頭, 

  「啊──」緊接著,房裡傳來了低吼。

  這下恩美真的怕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闖入了房間;熱湯灑了她全身,燙得她咬牙,但無法讓她不正視裡頭的人的痛苦。

  當她進到房裡時,那痛苦的喘息聲與哀叫聲,卻都已經聽不見了。

  「這……奇怪?」恩美覺得詭異,這房間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就好像……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不、不會是……死掉了吧?她想。

  她趕緊繞過門,往解英的床鋪看去,上頭有凌亂的被褥,可是……卻沒有人?

  這是怎麼回事?

  「剛、剛剛……明明就有人的聲音啊……」怎麼忽然不見了?

  恩美趕緊上前查看,發現除了被褥,還有解英汗濕的寢衣也在上頭。

  可、可……人呢?

  她慌慌張張的將被褥掀開,看了看,又跪在地上,將地下四周全看過一遍,在將這寢殿全搜過──沒有人。

  事情真的好詭異,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恩美呼吸急促,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站起了身,又回到床邊,仔細的摸索著床鋪。

  摸著摸著,她一愣,她感覺到手碰到了某個物體,就在糾結的衣服底下。

  「是、是什麼?」她咬咬唇,顫抖著手,慢慢的掀開了那團糾結的衣裳。

  她看到了一撮頭髮,深吸口氣,再掀下去……

  忽然,一個黑影竄過窗外,遮蔽了外頭投射進來的月光。

  恩美一震,嚇得手失去了控制,一下就把那衣服全翻開了──

  這次,她停止了呼吸。

  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可同時,她也無法忽略瀰漫在這殿宇四周的危機。

  她咬牙,用衣服把床上那東西給包起來,抱在懷裡──那東西只有她半隻手臂長,就像只布娃娃似的。

  她東張西望,最後決定跑到一隻壁櫥後的縫隙躲起來。

  那壁櫥大,放的位置又沒貼近牆,她瘦小,剛好鑽得進去。

  不久,她的預感成真,那黑影果然不是尋常之物,而且不只一個,有好幾個。

  她屏息聽著外頭的動靜。這些黑影像貓一樣的腳步聲,在這殿宇四處遊走。

  她稍稍往外一看,發現她這角度可以看到解英的床鋪。

  一個黑影晃過床鋪,發現床上沒人,就動了氣,竟拿了一把亮閃的刀,往床上狠戾的砍啊砍。

  恩美目睹一切,顫抖著。

  如果她剛剛讓這東西留在那兒,不是早被砍死了?

  她抱著那東西,緊緊的。

  接著,又有黑影跑來她附近,搜著四周可以藏人的空間,比如這寢殿的所有耳室,就連她身旁的這隻大壁櫥,也難逃他們的搜索。

  還好她藏著的隙縫小,在黑夜裡看起來更加窄黑,所以他們不疑有它,又去搜了別處他們覺得可以藏人的地方。

  恩美想,這些人,到底是做什麼的?

  他們這樣咄咄逼近,甚至亮出刀子,砍著本有人躺著的床,難、難道……他們是來殺肅能親王的?!

  她心裡極度不安,沒有想到有人可以這麼狠、這麼絕。

  此時,懷裡的東西蠕動著,驚醒了她。

  那東西傳來了低微卻痛苦的呻吟,她暗地叫糟,這些人都還沒走,她可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於是她心一狠,用手輕按住那東西,不讓他在發出聲音。

  就這麼過了一刻鐘,這些黑影發現這間殿宇沒有他們要的人、要的東西,只能悄然撤退。

  恩美又等了一會兒,覺得真的安全了,才緩緩的、不失警戒的,帶著那東西,爬了出來,趕緊奔回自己住的下人屋舍。

  下人屋舍在王府的西南角處,與王府主院以一排樟樹相隔,有很明顯的主從之分;從遠處望來,甚至看不出這樹林後還有一排簡陋的房舍。

  恩美跑回了她位於最角落的房舍,這房間本可住三個人,但現在府中下人沒那麼多,因此恩美被配到一間可以獨居的房間。

  她想,這間獨居的房間,會不會就是為了現在這個突發狀況而準備的?

  她將門窗緊閉,確定不會有人突然闖入後,才稍稍安心的把懷裡的東西給放在床上。

  她應該沒有悶壞他吧?想想,她突然覺得好笑。

  自己好像撿了一隻小貓還是小犬一樣,怕被父母知道,便偷偷帶回家藏著……

  可這個人,不是一般的小貓小犬。

  雖然……他現在的身形,只有一隻女孩玩的布娃娃那麼大……

  她深吸口氣,試著讓自己好好冷靜。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那東西似乎被悶昏了,包在衣服裡都沒有動靜。

  她有些不忍。雖然這傢伙平日待她一點也不好,但好歹也是個尊貴之軀……

  於是,她小心翼翼的將衣服掀開,讓那東西的頭露了出來;可她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儘管她抱著這樣身形的他那麼久,還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那個儀表堂堂的肅能親王,解英,即使美得像女人,卻也的確是個六尺男兒之軀──

  然而現在,竟像縮了水似的,只、只剩下……

  就像她眼前看到的──

  只有她的半隻手臂大,抱起來的份量就如一隻布娃娃。

  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東西──呃,解英,似乎要從昏迷中醒來了。

  他皺了皺眉,呻吟了幾聲,然後,張開了眼睛……就這麼對上了恩美的視線。

  哦……沒想到這傢伙即使縮小了,眼睛看起來還是很美麗……她胡思亂想著。

  她在想,這堂堂不可一世的親王,如果知道自己縮小了,不知會做何反應?

  老實說,她有些期待呢!

  只見解英張著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盯著這個比他大好幾倍的人頭。

  他的眉頭仍是微皺,但臉上並沒顯露任何慌張的神情。

  「盲子?」他開口問了一句,聲音還是像以前一樣穩重好聽。

  「呃,小的在。」恩美見他反應這麼正常,不由得也像平常一樣回應他。

  「這兒,是哪裡?」他疑惑的問。

  「王爺,是小的住的房間。」

  「是嗎?」他環顧這破陋的房間,眼睛又轉回恩美身上。

  「盲子啊,妳……」他遲疑了一下,像在找著措辭。

  「是?」

  「妳吃了什麼?」他問。「怎麼變得那麼……大?」

  「耶?」這話問錯了吧?

  解英想要起身,但身體好像很重,甚至頭昏腦脹,不禁讓他搖搖晃晃的。

  更重要的是,他這位王爺可是全裸著的呢!

  「王爺,您先別動好嗎?」

  恩美紅著臉,趕緊到衣箱裡搜衣服;即使她身形矮小,也沒有一件是適合現在的解英穿的──

  現在的解英,就連穿那剛出世的嬰兒衣服都嫌太大。

  於是她只好讓解英,先將就那件把他包回來的大衣。

  解英還是鎖著眉頭看她。「還真是詭異。」

  他苦笑著說:「我以前怎麼會以為……妳很嬌小?」

  恩美說:「王爺,這事有點難以啟齒。」

  解英馬上接話。「沒錯,妳到底吃了什麼變那麼大,真是難以啟齒。不過妳還是說吧,我慢慢聽,再考慮要不要原諒妳。」

  吼,這個人!為什麼連變小了都還這麼自我啊!

  「王爺,不是我變大了。」恩美還是好好的跟他解釋。「是您,變小了。」

  解英不說話,像鷹隼一般瞪視她。

  這局面似乎變成是她在說謊,而他這個做主人的,正考慮要不要相信她。

  要這樣高貴的人承認自己變小、變弱了,連她也很難開口。

  恩美歎了口氣,去取了一面鏡子來。

  這鏡子只有她的手掌大,連她的臉都不能照盡,然而,一放到解英面前,卻將他的上半身照得一覽無遺。

  「王爺,您看吧。」恩美說:「真的是您變小了。」

  解英瞪大眼,以同樣的力道瞪視著鏡子,好像想把鏡子給瞪碎一樣。

  他伸出手,顫抖的去碰觸那鏡子的邊緣──鏡子邊緣裝飾的一朵小花,都比他的手掌還大。

  他有些生氣,用力的去捏那鏡子邊緣的小花,平常,這種小鏡子他一下就可以捏爆,可現在,他卻撼動不了半分。

  他的手冒青筋,顫顫的緊握著鏡子。

  「拿開。」他冷冷地說:「我不用妳的東西。」

  「咦?什麼?」

  「去我那裡,拿鏡子來。」他咬著牙說:「是妳的東西變大,不是我變小了。全是妳的問題。」

  恩美垮了嘴。

  這、這個人……怎麼那麼不可理喻?!像個孩子一樣,幼稚的在鬧脾氣。

  恩美忍耐著,畢竟,他還是肅能親王啊……小孩的。

  「王爺,現在回去不太好。」她說:「您知道嗎?方才有一批人想要暗──」

  可她話還沒說完,解英竟凶吼吼的打斷她。「我叫妳去妳就去,什麼時候讓妳多說話了?!」

  到了此刻,解英完全失了平時的從容優雅;如果方纔他還有保持一點風度,那都是他的耐力與修養造成的,可並不代表他心理一點也不慌急。

  他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這些事情都已經在他的人生中規劃好了,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來打亂他的步調!

  恩美被他一吼,愣了一下。

  可隨即,她的臉也皺了起來。

  這個意外,的確把所有東西都打破了,連這應該遵循一輩子的主僕關係。

  忽然,解英被懸空抱了起來,毫無預警的在半空上「飛」了好幾圈。

  當世界不再旋轉,他又被上下搖晃,就像個被頑皮孩子玩弄的布娃娃一樣。

  恩美被激紅了臉。「混帳!」你最好搞清楚,現在到底誰比較大!」

  「妳、妳這傢伙……」解英忍著想吐的衝動,對恩美的反應感到吃驚。

  這小兔子,竟敢這樣對他?

  「是我比較大!我比較大!」恩美激動的說:「以前我可以聽你的,可現在你不聽我的,你只會倒霉!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些黑衣人給殺死了!」

  「我可是肅能親王!」解英也吼。「注意妳自己的言行!」

  「如果我永遠把你關在這屋子裡,哪裡也不放你去,你這肅能親王,可以搞個屁?」恩美的鄉野氣息,全被激出來了。

  解英也見識到了,這隻小兔子,平常都在裝乖,其實是不折不扣的野丫頭!

  「盲子,我告訴妳,我是個很會記仇的人。」他警告她。

  「王爺,我也告訴你,我小時候最不愛惜的,就是像你這樣大小的布娃娃。」她同樣警告他。

  兩人的胸膛都急速起伏,怒氣不消,互瞪著彼此,瞪到都想動手把對方的眼睛給挖出來了。

  此時,有人急促的敲了恩美的門。

  兩人一驚,終於結束了對峙。

  「糟!」恩美喊了一聲,看了看門,又看了看解英,趕緊把解英抱起,丟到衣箱裡。「你先躲著,否則會嚇死人的!」

  「痛!混帳……」解英還沒罵完,就隨著衣箱的蓋子蓋上而消音。

  解英想,他真的不懂愛惜布娃娃。

  「來、來了。」恩美心虛的打開門,原來是家宰。

  「妳一個人在這兒吵什麼啊?」家宰困惑的問:「外頭都聽到聲音了。」

  「抱歉,家宰,請問有什麼事嗎?」恩美趕緊道歉。

  「什麼事?出事了!」家宰焦急的說:「我不是喚人讓妳去照顧王爺嗎?妳去了嗎?」

  「呃……」她該怎麼回答?

  「妳這丫頭,知不知道王爺的寢殿被人闖了!」家宰喊道:「王爺不見了!」

  「啊……真、真的嗎?!這……這該怎麼辦?」她努力的裝著吃驚。

  其實,王爺在她的衣箱裡啦!

  忽然,衣箱傳來了敲打聲。

  「咦?什麼東西?」家宰好奇的往內一窺。

  恩美趕緊遮住他的視線。「我一會兒就出去找!」說完,不管家宰打算再說些什麼,她便把門關上。

  她把衣箱打開,解英已氣得牙癢癢。「我終於知道妳的娃娃是怎麼死的了。」

  恩美不管他的挑釁,反正她氣也消了許多,就不跟他吵了,只擔心的說:「怎麼辦,王爺,大家都在找您耶!」

  「那妳就放我出去!」解英還不是很理性。

  「您要頂著這副身體出去?」恩美皺眉。「別開玩笑了!求您了,王爺,不要再意氣用事,這樣一點好處都沒有!您會嚇壞所有人的!」

  「那又如何?」解英仍是那麼強硬。「我還是親王,所有人都該聽我的!」

  「哦?是嗎?」恩美挑挑眉,說得不以為然。「在我看來,你不過是『解英』罷了。」

  解英瞪她。「妳敢直呼我的名字?盲子,膽子不小啊!」

  「我膽子是沒多大……」恩美扠著腰,腳步往前一站,影子就整個壟罩解英全身。

  解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可以像剛剛那樣,一下就把你關在衣箱裡,永不見天日……」恩美奸笑。「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帶出王府,丟在荒郊野外,沒有任何人知道。解英,你說,誰比較厲害呢?」

  解英不虧為見過大世面的肅能親王,聽到這麼嚴厲的威脅,竟沒被嚇得屁滾尿流,臉色反而更加冷峻。「原來,盲子,這才是妳的真本性。」

  解英冷笑。「以大欺小,很不錯嘛,嗯?」

  「哼,這不是跟你以前做的一樣嗎?」

  解英一愣,他竟然得到這樣的評論。

  不過,被恩美威脅過後,解英反而冷靜了許多,反正有這龐然大物擋在這裡,他想做什麼也做不了;不如好好的想想,要如何化解這局面。

  他把身上的布重新披好,好好的坐下來,狀似沉思。

  恩美見他終於平靜,也鬆了口氣。

  不過想到方才自己竟可以這樣和鴨霸的主子說話,心裡也著實解了一番氣。

  哼哼!誰叫這傢伙以前那麼愛欺負她。

  「我得想想,變成這樣之前……」

  解英悶悶地想。「我碰過什麼,吃過什麼……」

  「咦?」這傢伙已經開始動起腦來了。

  他想了想,看著恩美,表情若有所思。「我吃過……盲子妳給的林檎。」

  恩美的心猛跳了一下。「呃,你、你是說……」

  她有些心虛。「是林檎有問題?」她不知道在解英的注視下,自己的臉色有沒有蒼白得很不對勁,但她逼自己力求鎮定。

  「可,不對啊……」解英又轉了方向。「那是下午的事情了……如果吃下去,應該馬上就有變化……」

  恩美鬆了口氣。

  即使這傢伙變小了,但那種質疑人的瞪視,有時候還是會壓得人喘不過氣。

  解英又想了一會兒,不久,便豁然開朗。「我想到了。」

  「是什麼?是什麼?」恩美也急著想知道。

  「我在戲院的包廂那兒,喝了一壺溫酒。」他說:「喝了那壺酒回府後,身子就不是很舒服,我本以為是酒醉……原來是那酒有問題。」

  「是嗎?」

  解英的表情又苦惱了。「但戲院的出入人口太複雜,要追查起來可不容易。」

  「似乎是這樣。」恩美想了想,然後面露焦急。「這件事,之後再追查吧,現在我們要想的,是怎樣應付你失蹤的這件事!」

  「應付我失蹤?」

  「剛剛家宰找你找得很急,你沒瞧見?」

  「妳把我關在衣箱裡,我怎麼瞧?」他沒好氣的說。

  「好啦!不要扯開話題,快點想想辦法。」

  兩人冷靜下情緒,在想辦法的過程中,漸漸接受瞭解英變小的事實。

  原因固然很重要,但現下更急切的,是要應付可能會找解英的人。

  肅能親王在自己的房間失蹤,房裡又出現被人入侵過的跡象,這事在京城裡絕對是非同小可!

  解英也不願把事情鬧大,他知道這事背地裡有人操縱,但他可不想如這些人的願,他一定要出其不意,抓出這些人、擊敗這些人──

  忽然,他眼睛一亮。「喂,盲子,妳過來。」

  解英笑得很得意。「我想到辦法了。」

  「喔!是嗎?」恩美趕緊靠過去,壓低身體,聽解英將計劃說個分明──

  家宰裡裡外外忙了一整夜,怎樣都找不到親王。

  問了車伕,車伕說整夜都沒有人要他派車,所以親王並沒坐車出去;問大門的門房,更說整夜連小門都沒開,一隻耗子都不可能跑掉。

  那麼,親王到底上哪兒去了?

  他的寢殿被破壞成那樣,家宰實在無法往好的方向去想。

  這事要是傳出去,整個京城都會為之沸騰的;畢竟肅能親王在百姓的眼中,也算是跟堅固的國家棟樑啊!

  「不成,得再仔細的找。」家宰喚來全府大大小小的女婢下人,交代他們要把王府掀翻似的找,連一根頭髮都算線索!而他則決定坐車到外面,親自去搜尋。

  他一下完指令,便披上風衣,準備坐上馬車。

  一個女婢慌張的奔過來,揮手大叫:「家、家宰!家宰!王、王爺他──」

  家宰一驚,趕緊探出頭。「王爺?王爺怎麼了?找著了嗎?」

  女婢還喘不過氣,只能猛點頭,手指著寢殿的方向。

  家宰趕忙跳下車,往寢殿的方向奔去。

  即使心急如焚,但家宰仍理智的把持自己。他來到寢殿,見門是敞開的,並沒有貿然衝進去,而是在門外緩緩氣,朝裡頭戰戰兢兢的喊了聲。「王、王爺?」

  他有些忐忑的等待著。

  「家宰嗎?」裡頭傳來了聲音。「進來。」

  家宰喜極而泣,這的確是王爺的聲音啊!

  他快速提著腳步,進去一看──

  王爺竟好端端的坐在書案前,就像以前一樣,梳著挺正的髮髻,穿著潔白亮麗的白色襦衣,好整以暇、從容不迫的迎接他。

  但不知為何,他一直拿著那柄牡丹折扇,遮掩著自己的嘴巴、鼻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王爺沒坐正的關係,他總覺得今天的王爺,好像比往常小了一號似的……

  「王爺啊,您、您沒事吧?」家宰不確定的問。

  「我很好啊。」王爺很自然的回答,聲音也一如往常的好聽。「家宰何故這麼問?」

  「昨日小人斗膽,來探看王爺是否不適,可、可是……」家宰吞了口唾沫。

  「您不但不在房裡,房裡還被弄得一團亂……就像那個臥榻一樣……」他看了看床鋪,果然刀痕還在。

  「昨晚有耗子,你曉得嗎?」王爺說。

  「咦?」

  「我發現那耗子爬到我床上,你想,家宰,我還會留在這房裡嗎?」

  「這、這……」

  「我本想找出那耗子,所以才把床搞成那樣;讓你受驚了,家宰,這我很過意不去。」

  「啊,請別這麼說!王爺,是小的督促不周、督促不周!」家宰說:「我馬上喚恩美來處理。」

  「不用找她。」王爺又說:「我差她出府忙別的事了,何時回來,說不定。何況……」

  家宰看到王爺頓了一下,眼神有些不定。

  稍後,王爺的聲音又響起。「何況那傢伙,辦事不力、毛毛躁躁,還是個兩面人,人前人後都不一樣,實在是──噢!」

  忽然,王爺的身體動了一下,好像在踹什麼東西似的,然後他叫了一聲,似乎很痛的樣子。

  家宰很擔心。「王爺,沒事吧?」

  王爺的眼睛立刻笑瞇起來。「咳,沒事、沒事,總之,我昨夜沒睡好,替我把房裡清潔乾淨,就不要來吵我休息了,知道嗎?」

  「好、好的。」家宰想,王爺真的得好好休息休息呢!「那小的先退下了。」

  「等等,家宰。」王爺又喚住他。「昨日教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家宰想了想,答道:「請問王爺指的是,為和州籍的傭人撥款的事嗎?」

  「對。」王爺問:「撥了嗎?」

  「已經處理好了。」家宰笑得很欣慰。「府上的人,都非常感謝王爺呢──」

  「這種恭維的話不用多說。」王爺打斷他。「你今天再去問問,這些人的家鄉受災嚴不嚴重,若有親屬罹難,或家屋受損,再多撥二十兩銀給他們,知道嗎?」

  家宰恭敬的作揖。「是的,王爺,我帶他們,向王爺答謝。」

  家宰的眼神充滿著感激與尊敬,接著便退下了。

  此時,王爺站了起來──

  站起的他,身高的確比平時矮小了許多,就連袍子的衣襬都會被腳踩到,這讓他得像女人一樣,提著衣襬走路,才不致於摔得太難看。

  只見這小號的王爺跑到門口,看門關得很緊,四周窗戶也都栓實了,殿裡更沒有其它人的蹤跡,才鬆了口氣,把扇子拿了下來。

  這人走到鏡子前,看到自己的臉上下不相襯。

  明明是一張女人的細緻臉蛋,但雙眼雙眉,卻畫上了男子般英氣的妝容,結果讓她這張臉看起來怪異十足,連她自己都想噗哧一笑。

  「盲子,妳知道妳剛才那腳踢得我很痛嗎?」解英的聲音從書案底下傳來。

  綁著男人的髮髻、穿著男人的衣袍的恩美,提著衣襬小心地走回書案,把那布娃娃──解英抱起,放在書案上,她沒好氣的說:「如果今天沒有我,看您怎麼收拾這局面,還這樣說我壞話……」

  此時的解英已經穿上了合身的衣袍,這衣袍是恩美今早替他趕工完成的,就好像幫布娃娃做衣服似的,恩美也覺得很有趣,便決定有空時再為他多做幾件。

  「總之,用這方法至少可以頂一頂。」解英鬆了口氣。

  恩美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好像想說什麼。

  他皺眉。「做什麼這樣看我?」

  「喂,解英──」

  解英打斷她。「雖然妳現在身上穿的是王爺的衣服,可不代表妳能直呼我的名字。」

  「哎呀,叫一個布娃娃大小的人王爺,很彆扭的。」

  解英有點生氣,可又不能一吐為盡。

  就像她說的,現在他那麼小,也不能對她怎麼樣,何況自己還要靠她呢!

  所以……他只好忍下來。

  「我說,你上次交給我的銀票,是要給那些家住在河州的傭人?」

  「沒錯。」解英淡淡的說。

  「因為他們的家鄉發大水嗎?」

  「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但我至少可以救救我自己的下人吧?」他酷酷的說。

  「哦……」老實說,恩美對他另眼看待了。

  她發現方才家宰看著王爺的眼神,充滿了感激與尊敬。

  她從沒看過家宰露出那樣的眼神,她以為家宰是怕解英的,還怕到想要隨時辭職不幹。

  但事實上,家宰在這個王府裡,已經待了三十幾年了,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離開,這其中必定有著什麼原因,但他們都沒想過。

  或許,是家宰看到瞭解英平時不輕易流露出的一面吧!

  雖然這傢伙嘴巴壞,很難相處,不過,也是有優點的。

  「好了,別看了。」解英冷冷的說。「昨夜被妳折騰得沒睡,我要休息了。」

  「吼……」她難得對他起的一點點好感,又被打消了。

  「也不想想,是誰把自己搞成這樣的?」恩美吐吐舌頭,抱怨他。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07 PM

第四章

  為了確保一切平安,家宰親自為王爺準備吃食。

  恩美拿著折扇,一樣遮著鼻子、嘴巴,以免露餡。

  她看著一道道香味四溢的菜餚上桌,手發抖著,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著飢餓,保持親王一貫的優雅,讓家宰好好的把菜上完。

  家宰走後,恩美放下扇子,呼了口氣。

  解英也爬上了桌,端詳菜色。「還是這些菜色。」他挑眉。

  「這些菜有什麼不好?」恩美說:「瞧,有河鮮呢!京城要吃到河鮮,可一點都不容易啊!」

  「要吃妳就吃吧。」解英說得滿不在乎。

  「我的確很想吃。」恩美一邊說,一邊夾了一塊魚肉到盤子裡,細細地分成一點一點的細絲。

  解英皺眉。「妳在做什麼?」

  「先幫你弄啊。」恩美說:「不幫你弄,你怎麼吃?」

  解英看她手不停的替他布菜、分菜,表情沉思。

  「好了,這樣的大小,連麻雀都可以吃了,你應該也可以吃了吧?」恩美將盤子推給他。

  解英又拿出那副不削的眼神。「妳要我用手抓著吃?嗯?」

  「哼哼,你以為我沒想過嗎?」恩美從懷裡掏出一迭折好的巾子,攤開來,裡面是一組縮小的、剛好適合解英使用的餐具。「我都替你做好了。」

  解英心裡有些訝異,可他不想表現出來,讓這小傢伙有任何驕傲的機會。

  「今天趁你睡覺,有些無聊,便拿了一根筷子,刻了這雙筷子和調羹。」恩美說。「你拿拿看,順不順手?」

  解英表情冷冷的拿起來,使了使。「有點扎手。」

  「嘖,早就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恩美揮揮手,也不在意這傢伙說的話了。「快吃吧。」

  「妳怎麼會做這些東西?」雖然數落了她,但老實說,她為他想得如此周到,其實,他心裡暖暖的。當然,他不會表現出來。「手還算巧嘛!不像我平常看到的那麼笨拙。」

  恩美歪歪唇,決定不跟他鬥嘴。「家裡有弟弟妹妹要照顧,自然而然就能學會這些可以讓小孩笑哈哈的小東西了。雖然我會把我的布娃娃整死,可不代表我的弟弟妹妹養不好布娃娃。」

  「是嗎?」解英笑得不以為意。「妳真會把妳的布娃娃搞到四分五裂啊?」

  「嘖,算了,我告訴你。」老用這點來消遣她,實在有點受不了,恩美乾脆跟他老實說了。「我根本沒時間玩布娃娃。」

  「咦?」

  「我五歲開始,就要照顧弟妹了。」恩美嘟嘟嚷嚷的。「哪有時間玩什麼布娃娃?那是小孩的玩意兒。」

  解英一愣。「五歲不是小孩嗎?」

  「當一個人要開始照顧小孩時,她的童年就結束啦!」恩美解釋。

  解英若有所思。「是嗎……」

  恩美又把盤子往前推。「好了,不要說了,你快點吃飯吧!」

  「哼,我看妳也饞了。」解英拿起這雙恩美替他做的餐具,示意恩美。「一起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這是他第一次,和一個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人同桌吃飯呢!

  恩美高興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蝦肉,表情開心的嚼著。「真好吃。」

  解英看她吃著吃著,吃到雙頰都泛紅,這使得她的笑容看起來更……順眼了。

  他咳了一聲,低沉的說:「妳這人真是誇張。」

  「什麼?」恩美又吃了沾滿肉汁的蘆筍。「你說啥?」

  「誇張。」解英重複一次,並優雅的吃著。

  即使他很餓,也不會像她這樣大剌剌的吃東西。

  「我哪裡誇張了?」恩美說著,嘴巴還是不停的吃。「這飯菜真的很好吃。」

  「如果妳這冒牌的肅能親王還能繼續當下去,妳就知道老吃這些東西,有多折騰人。」解英冷冷的反駁。

  「不會啊。」恩美吃得不亦樂乎。「只要你吃過下人吃的蘿蔔粥,就知道自己吃的真是山珍海味。」

  解英又哼了一聲,如往常一樣,從容地用餐。

  但吃著吃著,他的視線卻不時的飄向恩美。

  這是一頓很普通的中飯,他跟面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利益、沒有任何交情,席間不用堆起那種虛偽的笑,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只是很單純的吃著。

  這樣吃著,心頭沒有負擔,心理自由自在的,想說什麼話,似乎都可以。

  他這才發現,他想卸下這親王的包袱,不知有多久了。這是誰的魔力?

  他放下筷子。「其實妳可以不必管我。」

  「啊?」恩美還沉浸在美食的快樂中,有些樂糊塗了。

  「因為我什麼都無法做。」解英笑了,笑得有些無力。「或許一輩子都變不回來,不是嗎?如果妳想要什麼答謝,我可給不起。」

  恩美皺眉。「我從沒想過打賞這種事,你少看不起我。」

  「那妳何必管我?」不知為何,解英就是想要問到底,或許答案如他所料,是難堪的、是殘酷的。他知道,人都是現實的,怎麼可能做這種白費力氣的事?

  他也想知道,這世上是不是還有一點不一樣的答案,是他不明白、沒發現的。

  恩美一臉不解。「你真的很奇怪呢,解英。」

  「什麼?」解英不高興了。「不要用一副看怪胎的眼神看我。」

  「我以為你很聰明,很敏感。」恩美說:「有潔癖的人不都是很敏感的嗎?」

  「呵,妳拐著彎罵我啊?」解英瞪她。

  「那你說吧,你又何必管那些和州難民?」

  解英一頓,沒回話。

  「你說一下原因啊。」恩美續道:「其實哪裡的官員都一樣,我們家羅州也是這副德性。只要水沒有淹到那些官員的家裡,他們就從來不緊張;可你不一樣,這些人不是你的誰,你卻急著要家宰提供救助給他們。你說說看,這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解英被問得緊了,只能淡淡的說:「這種事還要說什麼,不就是因為看不過去嗎?」

  「做同樣事情的你,問我這種事的原因,實在很可笑。」恩美搖搖頭,說淂很無奈。

  解英又是一瞪。這隻小兔子,雖然好心的替他緩解這尷尬的局面,可卻仗著比他大的事實,對他越來越沒大沒小。

  「啊,對了,或許還有另外一種感覺。」恩美想起了什麼。

  「什麼另外的感覺?」解英問。

  「看到你變小的時候,我除了很震驚,還有……」恩美逼近他,笑嘻嘻的。「很像以前,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妹妹的布娃娃,順著溪水流走的感覺,所以啊,一定要跳下去把它撈上岸。就這麼簡單。」

  解英的眼皮在跳。「我……我是那個布娃娃?」

  「對,順水流走的布娃娃。」恩美摸了摸解英的小小頭顱,還開心的說:「這要謝謝你呢,替我找回我的童年。」

  解英厭惡的拍開她的手。「別摸我的頭像摸小狗似的!」

  恩美手撐著兩頰,像看心愛的玩具一樣看他。

  「照顧你,就像照顧布娃娃一樣。」恩美說:「我五歲開始,就沒玩過布娃娃了。」

  「哼,不說了,吃飯!」這小兔子敢鬧著他玩,真是的。

  「對,吃飯,那麼好吃的飯菜,等你變回來後,我可就沒法輕易吃到嘍!」說著,她又快快樂樂的嚼起鮮美的河鮮。

  解英的眼睛,再度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她發紅的小臉上。

  那張小臉,是那麼知足、幸福的笑著。很單純……

  她剛剛說:等以後他變回來,她就沒法吃這麼好吃的菜……

  她期望他變回來嗎?

  她不希望自己能一直扮成肅能親王,代替他的位置,享受榮華富貴?

  或是,她其實沒想過,要求變回來的他,給她一些獎賞?

  她只是單純的,看到他,就像看到一隻順水漂走的布娃娃那樣,不忍心,所以把他撿了起來?

  沒想到,他的生命中也能闖進這麼一個心思單純的姑娘。

  真是沒想到……

  想著想著,解英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身旁有個沒心機的人陪著吃飯,似乎讓飯菜變得可口了點,不這麼像嚼蠟了。

  夜晚,恩美一樣穿著解英的衣服,睡在他的床鋪上;至於解英,她則幫他準備一個小籃子,裡面鋪了暖和的棉絮,讓他像睡在床上一樣舒適。

  「灑點花瓣,會更像公主呢!」入睡前,恩美笑哈哈的說。

  解英垮了臉,他想,下次她大概會想把他的頭髮編成姑娘的辮子吧?

  入睡至三更,解英忽然覺得床上有響動;他極淺眠──畢竟平常有太多人要他的命,睡得太熟,什麼時候去見閻王都不知道。

  他沒有馬上睜開眼,只是微微瞇著,觀察四周,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發現,是身旁的恩美。她起床了。

  夜還這麼深,她起床做什麼?

  他繼續觀察她,但她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動也沒動。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迎向窗外的明月。

  灑進窗內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將她頰上的淚痕照亮了。

  解英的心緊緊一繃。

  這小兔子,哭什麼?

  接著,恩美轉過身,面向他。

  他忽然覺得氣氛詭異。

  雖然她背著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隱隱明白,恩美的注視不同尋常。

  然後,她朝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他。

  解英差點兒反抗,可在那之前,恩美又縮手了。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他為了自己的戒心而慚愧。

  這小傢伙說過,她從五歲開始,就沒玩過布娃娃,或許她只是想抱一抱「真」的布娃娃罷了。

  她是個單純的人,還這樣幫他,他應該收起戒心,跟她坦誠相對。

  解英這麼告訴自己。

  最後,恩美果然沒有對他做出什麼,過不久,她就躺回床上,睡著了。

  他靜靜的聽著她呼息的聲音,之後爬下籃子。悄悄的靠近她、看著她。

  她臉上的淚痕還濕潤著。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以為這傢伙只會開心的笑,完全不知道眼淚長成什麼樣子呢!什麼事會讓單純又天真的她哭成這樣?

  他想起自己之前對她又冷漠又諷刺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躺回籃子後,他想,小小的他,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只要別再讓他看到眼淚,對她溫柔一點,他倒是願意紆尊降貴做做看……

  當他這麼想時,他並沒發現,有種異樣的情愫,正在他心底緩緩的發酵著。

  解英很想對恩美溫柔一點,畢竟,他現在得看她臉色吃飯。

  可是在跟她相處過後,他才知道自己的脾氣有多差。

  要他和顏悅色的叫一個不識字的人幫他批奏報、寫折子,簡直是不智之舉。

  恩美甚至連筆都不會握呢!

  「不對不對,不是那樣握,這樣握筆怎麼會穩呢?」解英不耐煩的碎念。

  恩美手忙腳亂的調整手勢。「那、那是這樣嗎?」

  「像點樣了。來,寫個字,我瞧瞧。」解英歎口氣,免強算她過關。

  「呃……」恩美卻遲遲下不了手。

  「又怎麼了?」

  「我……好像跟你說過,解英,我不會……」恩美很害羞。「我不識字……」

  解英的臉歪了,眼睛在跳。

  「真難想像。」解英冷冷的說:「我國還有百姓不識字。」

  恩美不服。「入朝的每個人都是因為識字才當得上官。你一直待在朝廷,從不到外頭走走,所以不知道現實,等你走了一遭啊,包準你氣到吐血。」

  「看來,我恢復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頓我國鄉村的民學。」解英還是說得高高在上。

  恩美嘟著嘴,喃喃的念著。「好啊,去啊,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百姓都窮成那樣了,怎麼可能放下農事,去上什麼學?」

  解英皺眉。「妳說什麼?」

  「……你不知道上學要上繳束修?」恩美提問。

  「束修不過幾個銀,繳不出來嗎?」解英說得很容易似的。

  「幾個銀?」恩美的聲音提高。「你知不知道,這幾個銀就是一個農村人家半年的收入啊!半個銀就能讓人飽飽的活過一個月呢!」

  他倒是第一次聽到。

  「我以為你跟一般官員不一樣。」恩美又叨叨的念著。「結果還不都是一樣?一樣不知民間疾苦。」

  說著,她悶悶不樂的低下頭,胡亂在紙上亂畫一通。

  解英看她消沉,就想起昨天晚上她獨自看著窗外哭泣的模樣。

  因為不能批奏報、寫折子而焦急的心,漸漸的緩了下來。

  他咳了一聲。「妳不高興了?」

  「我也想識字啊……」恩美鼓著嘴,眼睛沒看他,兀自在紙上畫著顆豬頭。

  「可不識字又不是我的錯,凶我做什麼……如果我識字,家裡也不會被騙得一無所有……」

  解英一愣,聽到了詭異之處。「等等。妳說,被騙得一無所有?」

  恩美的眼睛趕緊飄向一旁。「沒什麼。」

  解英難得多問了幾句。「是妳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事啦!」恩美繼續亂畫。

  解英靠過去,按住她亂畫的手,繼續問:「我難得關心人,妳最好讓我關心,否則我不知道自己哪天還會這麼好心,低下眼關懷一個下人。」

  恩美甩開手。「那就不要關心了,不需要。」

  解英歎氣。「奇怪,我以前對妳那麼壞,也沒見妳對我發脾氣。妳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哼!」恩美說:「反正呢,你要我替你簽名,這事我還做得到,因為你的簽名就像鬼畫符。」

  「喂!」解英環胸瞪她。「這叫行草的書藝,懂嗎?」

  恩美才不理哩!「可要我寫字,沒辦法!」

  解英擺擺手,打算放棄了!「算了算了,我自己再想想辦──」

  他話還沒說完,家宰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王爺、王爺……」

  恩美與解英俱是一驚。

  解英趕緊跳到桌下藏著,恩美則立刻拿起桌上的扇子,打開遮著口鼻。

  解英開口問道:「什麼事,家宰?」

  「王爺。」家宰回答。「森妃娘娘求見。」

  「什、什麼?」解英著實震住了。

  這個女人,這個時候來到府上,做什麼?

  解英腦筋轉得很快。「你跟她說,我身子不適,不見人!」

  「小的已經這麼回絕過了,王爺,可、可是……」

  「可是什麼?」

  「森妃娘娘說,朝廷已經傳出王爺出事的風聲了,因為王爺連續兩天不上朝;娘娘說,她是為了穩定官員們的心,才到這兒求證的。」家宰為難的解釋。

  解英氣得牙癢癢。這女人,假好心!

  那天夜裡來行刺的人,絕對與她脫不了干係。要不是這幾天他特地請侍衛加強防備,那批刺客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甚至連假扮他的恩美,都會有生命危險。

  「好!你就讓她進來!」解英已經想到辦法了。「讓她看看我還好好的,用不著她費心。去,教她進來。」

  「是。」家宰的腳步聲遠去了。

  解英喘了口氣,爬上桌子跟恩美說:「妳一會兒一定要好好的扮,別讓那女人有可乘之機。」他本想好好告誡恩美一番的,可聲音卻越說越小聲。

  因為他發現,恩美的手抖得好厲害。

  「妳……」他不解,再往上看去,發現恩美的小臉竟慘白得嚇人。

  而她的眼裡,也充滿著恐懼與無助,這讓他覺得詭異極了。

  「欸!妳怎麼了!盲子!欸!盲子!」他用力搖著她的手。「妳振作點啊!那女人要來了!欸!盲子!」

  恩美的精神好不容易被喚了回來,她眨了眨眼,卻驚恐不減的看著解英。

  「森、森妃……」她顫顫的吐出幾個字。

  「對,就是那女人。妳知道她是誰嗎?」解英緊緊貼著她的手,發現她身子顫抖不減,溫度甚至冷得怕人。

  「她、她要來?」恩美又問。

  「對!所以妳要振作點!好好的面對她!」解英看恩美這樣不尋常,自己也慌了起來。「我告訴妳,盲子,就連我面對這女人,都不敢放下戒心,因為她非常狠毒、狡猾、又不要臉。妳現在扮演的是我,更不可以有任何差錯,知道嗎?」

  「我……我……」恩美還是畏畏縮縮的抖著。

  「妳到底怎麼了!盲子!」解英吼道:「妳不是很勇敢的嗎?!」

  恩美卻急急的搖頭。「不要,我不要見到她!不要!」

  解英這才驚覺,事態不妙。

  恩美怕森妃怕成這樣,是不是發生過他不知道的事情?可現在,他根本沒有時間去追究這些!

  他看了看四周,靈機一動,用腳踢了踢恩美的手。「起來!盲子。」

  「咦?」恩美眼睛紅紅的看他。

  「妳不是不要見她嗎?快點起來,把那裡的簾子放下來,然後妳就坐在那簾子後面,留個影子,讓人知道肅能親王坐在這裡!懂嗎?」

  恩美頓了會兒,看著解英堅定、自信的眼神,覺得自己可以相信這眼神。

  她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站了起來,依言把簾子放下來,再將躺椅挪到簾子後面;花了力氣趕緊弄了一番,總算都就定位了。

  解英催恩美坐下,自己則跳下桌,又爬到躺椅上,靠得恩美緊緊的,算是給她心靈一個依靠。

  「妳不要怕,知道嗎?」解英說:「我就在這裡,妳不要怕!」

  恩美看著解英堅毅的眼神,他的眼睛還是這麼美,就跟她第一次見到一樣,可是這雙眼,已經少了當初陌生的距離感,有的只是休戚與共的信任與貼近。

  不知為何,看著解英這雙眼,她內心的恐懼不安,漸漸消弭了。

  恩美深吸了一口氣,才說:「好,沒問題的,沒問題,你別擔心。」

  她挪好坐姿,從外面看起來,就像真正從容不迫、自在優雅的肅能親王。

  不久,家宰在外頭通報,接著,門便被推開了。

  「看來,是妾身多心了。」外頭傳來森妃要笑不笑的聲音。「親王看起來,挺好的?嗯?」

  恩美聽到她的聲音,打了一個冷顫;解英感受到了,貼得她更緊。

  解英回話。「不然,娘娘以為愚弟如何了?」

  他笑了一聲。「像皇兄一樣……病入膏肓?」

  「王爺連續兩日沒有上朝,妾身以為是那日氣壞了身子,所以感到有些過意不去。」森妃說:「妾身差人到果州帶來當地的聖品『賈平果』,很滋養身子的,希望親王可以嘗一嘗、恢復體力。」

  恩美又是一震,她的模樣讓解英很擔心,但他還是力持鎮定。

  「謝娘娘。」解英說:「家宰,你收下,府上有一條老蔘,替我拿來,好好謝謝娘娘一番。」

  「不必這樣有禮數,親王,你我都那麼熟悉了。」森妃笑了笑。「只是妾身很好奇,親王您……一直待在簾幕後……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無須多心。」他就知道這歹毒的女人會抓到把柄。

  解英從容應對。「愚弟兩日前火氣大,可能也吃了些不對的東西,所以面上生了些紅疤,不太美觀,不便坦然見客,怕對來客不敬。還請娘娘見諒愚弟無禮。」

  「哦?是嗎?」森妃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要不要讓妾身看看呢?對美容,妾身倒是有些心得呢!」

  該死,她要過來嗎?

  家宰機靈,出面阻止。「娘娘,王爺很注重儀表,他不願見人,您就別──」

  不料森妃卻冷冷的撂下一句。「這兒有奴才說話的餘地嗎?」

  家宰被賭得牙口無言,解英也不好發作,畢竟對這女人,大家都要禮讓三分。

  隨著森妃的腳步越靠越近,就連像解英這種隨時充滿自信的人,也不免冒著冷汗,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恩美忽然把解英抱起,將他藏在自己的衣袖下面,然後她拿起扇子刷開,像之前一樣,遮住自己的口鼻。

  她坐起身,主動掀開簾子,冒險的讓自己的臉探了出去。

  這舉動讓逐漸逼近的森妃一愕。

  她那微愕的表情,好像在說:解英怎麼可能沒事?

  此時,解英的聲音響起。「娘娘,愚弟素來極注重自己的儀表,您這樣貿然闖來,其實,是有些失禮的,您明白嗎?」

  森妃看起來很想再往前走,並正面迎向解英,卻不知什麼原因使她畏懼了;她的腳步凝滯在半空,無法再往前踏進。

  「解英」的眼神炯炯的直視著她,毫無退縮;而他方纔的話語,又是這樣的若無其事,甚至像以前一樣,高高在上、無比自信。

  結果,反倒是森妃,敵不過自己的心虛。

  沒再繼續細看,她就趕緊躲開對方的視線,轉過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恩美也放下了簾子,坐回原位。

  森妃咳了幾聲,喝了口茶,緩過氣,才強笑著說:「那麼,您需不需要一些膏藥,來治治紅疤呢?妾身這裡有一些不錯的配方……」

  「不需要,謝謝娘娘的關心。」簾後的解英拒絕。

  「是嗎?好吧。」森妃停了一會兒。

  解英以為她要告辭了,森妃又說:「奇怪,平日服侍親王的,就只有家宰一人嗎?」

  解英一愣,她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家宰老實的回答她。「回娘娘,平常還有一位女婢服侍。」

  「哦?」森妃看了看四周。「那怎麼不見人影?」

  解英發現恩美的手,正握得緊緊的發抖。

  她的勇氣,都在方纔那驚人之舉中用完了。

  森妃意有所指地說:「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被打發掉了?」

  恩美的心猛烈的跳著。

  解英覺得這女人如此糾纏不休,真是討厭極了。「愚弟差婢女出城辦事,不須一一向娘娘稟報吧?這裡畢竟不是娘娘的東宮啊!您說是嗎?」

  「呵呵,這麼說也對、也對。」森妃只有陪笑的分兒。

  解英咳了咳,說:「抱歉,娘娘,愚弟有些累,今日就不多招待您了,您請回吧。」

  「也好。」森妃很乾脆的站了起來,聲音似乎也有些不悅。「希望明日可以看到親王上朝,那妾身就不必花氣力安撫那些朝臣了;那些朝臣沒有你,就好像失了魂似的,親王,您可知道?」

  「愚弟很清楚。」解英自信的回答。

  森妃總算不再死纏爛打,在家宰的帶領下退出了寢殿。

  解英大大鬆了口氣。「剛剛聽到她要過來,就連我都被嚇出一身冷汗。」

  解英說:「這個女人,永遠居心叵測。」他頓了頓,看向像是累極了、正低著頭休息的恩美。

  難得的,他對她露出一個好看的笑。「盲子,雖然不知道妳為什麼這麼怕她,可是妳剛剛真的很勇敢,我對妳刮目相看。」

  尤其是露出那樣炯炯直視的眼神,把森妃盯到甚至心虛不已,因此忽略了只要細看就可以發現的不同之處,這舉動更是不簡單。

  同時,他也從森妃心虛的反應中推知,她一定做過什麼,才會在確認他安然無恙後有點心慌。

  想到這兒,他更感謝恩美這麼有勇氣,肯為他出頭,證明肅能親王一切沒事。

  但恩美卻沒有反應。

  「喂,盲子?」他又叫了一次。

  他搖搖她,再叫。「盲子!」真是的,他難得誇獎她,她竟然敢不理他。

  解英乾脆爬到她面前,看看她到底怎麼回事。

  結果,一滴眼淚掉了下來,沾濕瞭解英的臉。「盲、盲子?」

  她哭了,她又哭了。

  看到她的眼淚,解英整顆心都軟了。原來自己那麼不忍看到這個迷糊蛋哭。

  這個迷糊蛋,為什麼要對森妃那麼恐懼?為什麼不像往常一樣。把對森妃的恐懼用迷糊的態度給沖淡?為什麼要對森妃的存在那麼在乎?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她,可現在,他問不出口。

  他只能說:「盲子,妳不要哭。」

  但恩美的眼淚,還是一直掉在他身上。

  他歎了口氣,張開雙臂,給了發著抖的恩美一個小小的擁抱。

  「好啦!都結束了,妳不要哭。」解英安慰她。「我待會兒就吩咐家宰,教這女人永遠不准靠近我的寢殿。她根本動不了妳,所以妳別怕啊,盲子……」

  被這樣柔聲安慰,恩美緊繃的身體終於鬆了。

  一鬆,她的哭聲就再也忍不住的,整個爆了出來。

  雖然什麼也不知道,但他還是很有耐心、很吃力的,抱著恩美哭得一聳一聳的肩膀,陪伴她。

  畢竟,他告訴過自己,只要不再讓他看到她的眼淚,對她溫柔一點這事,他願意紆尊降貴的去做做看……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08 PM

第五章

  「妳最好從實招來,盲子。」解英一臉嚴肅的盯著恩美,口氣僵直的逼問,還帶著點不容妥協的意味。

  「呃……其實也沒什麼呀……」

  恩美的表情正是「其實有什麼,可是我不想跟你說」,解英當然一眼看穿了。

  小小的他站在書桌上,與恩美面對面,但即使他小,可是那眼裡的霸氣,還是隱藏不了。

  恩美終於知道,方才為什麼森妃會怕這雙眼睛了。她跟解英相處慣了,不知不覺也學上他這看人的眼神;可就連她,也不很習慣與這雙眼神相對。

  「妳為什麼會害怕森妃?」解英再度問到重點。

  恩美撇開臉,悶悶的說:「因為……有同行的姐妹說……她在宮裡很可怕,所以……你可以去問問其它人,問她們是不是真的很怕森妃……」

  「我真的會去問喔。」解英瞇著眼。

  「呃……去啊……」恩美死鴨子嘴硬。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後,解英歎氣。

  「妳為什麼要說謊呢?」解英提問。

  恩美心一繃。

  「妳以為我不瞭解森妃嗎?」解英說:「她人是不好相處,但絕不會把會散撥蜚語流言的宮女放到宮外,去毀壞她的形象。她的宮女,必定要待在宮中一輩子,而且一輩子守口如瓶。」

  「啊……」恩美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妳怕她,一定還有其它原因。」解英又把話題轉了回來。

  恩美緊抿著唇,死也不說。

  解英又是一歎。

  「算了,妳不說就算了。」解英搖搖頭,有點疲累的,倚坐在盛放印泥的瓷盒上。「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原因,只是妳剛剛那樣哭,真是嚇壞我了。」

  「呃……很抱歉喔……」這傢伙,又要酸她了嗎?

  解英想了想,看看她,卻笑了。「不過,妳真的很不簡單。」

  「咦?」

  「雖然那麼怕她,卻還是露臉面對她,而且妳學我看人的眼神,挺像的嘛!哈哈。」解英第一次笑得那麼開朗。「老實說,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恩美傻眼,這是解英第一次稱讚她耶……

  不自覺的,一抹緋紅留在她的頰上。

  「如果不是妳夠機靈勇敢,我們倆早被拆穿了。」

  「可、可是……」恩美說:「其實你可以教我出去擋擋的,不一定要用那簾子遮住……」

  「可妳不是很害怕她嗎?」

  「是沒錯啦……」

  「教一個那麼害怕老虎的人去面對老虎……」解英說得面無表情,好像這句話沒有任何感情似的。「實在是很殘忍的事。」

  說完,他站起身,背對她,看著窗外,不讓她多窺他的表情。

  但直到這時,恩美才抓到瞭解英真實的面貌。

  這個男人啊,高高在上習慣了,要他放下身段,說一些體恤人的話,他一點也不習慣,更不知道要用什麼語調、什麼表情,來傳達他心裡的感覺。

  因為感覺很彆扭,久而久之便也不說,所以外人都以為他喜歡擺著挑剔的嘴臉與姿態,但其實他也是有溫度的人;他不慣做表面上的工夫,但他的仁心還在,要做,就要實際的做、不為人知的做,這才合乎他想要幫助人的本心。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啊……

  這樣的人,為什麼還有人要千方百計的除掉他?

  「盲子……」忽然,解英轉回身問:「妳想吃什麼?」

  他就這麼迎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解英皺眉,走過去,身手拍拍她的臉。

  「哇……」恩美一嚇。

  「別老是這樣。」解英說:「妳有什麼事就跟我說,既然沒事,就不要擺這副表情,看得真礙眼。」

  解英說得很不經意的樣子。「妳適合傻乎乎的笑容,知道嗎?」

  「啥?」恩美一愣。

  「我說,妳傻乎乎的笑時,比較漂亮。」解英加重語氣,說完,哼了一聲,好像這話說得極勉強。

  「……請問,這是誇獎嗎?」恩美抓抓頭。

  這男人,她真的瞭解他嗎?就連誇獎人時也像是在諷刺人似的。

  解英轉開話題。「好了,我今天想吃頓好的,妳想吃什麼?」

  「你想吃頓好的,就點菜啊,問我想吃什麼幹啥?」

  「我問妳想吃什麼,妳就說!」解英大聲了。「別那麼多廢話。」

  「哎……是。」想犒賞她的勇敢,就直接說嘛!幹嘛拐個彎說?

  好吧!她瞭解這個男人了,這男人就是愛在心裡口難開的那種人──

  雖然她不太確定,他到底會不會愛人……

  因為有其它婢女問起恩美的下落,而家宰也覺得恩美遲遲不見人影很奇怪,所以稟告瞭解英。

  解英與恩美討論後,發現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好讓恩美回復自己的身份,在外人面前露面;而解英則對外聲稱,因季節變化而身體不適,不便外出,至於與外界的對話,也都落在恩美的身上。

  不過老實說,讓恩美作為傳話的媒介,反而更能保護他縮小的秘密──至少家宰與其它下人,不會再親自上寢殿面見解英了。

  但解英縮小,已經過了好多天了。

  這些天,恩美總是帶著解英上京城裡最大的藥街,尋找可能的解藥。

  可每次要問那些藥鋪時,恩美都得踟躕再三,或是與解英吵上一陣。

  「妳就去問啊!連問個話都不會!」解英躲在她的菜籃裡,催她。

  「你要我問什麼嘛?」恩美說出她的苦衷。「難道要問:『請問您知道有什麼藥,可以把縮小的人給變回來嗎?』」

  「不然還要怎麼問?」

  「拜託!問這種話,人家不把我當瘋子趕出來,就已經很給我面子了。」

  因為不能這樣單刀直入的提問,恩美到哪兒都處處碰壁,也就沒什麼收穫。

  之後恩美還是不甘放棄,便決定再到藥街上去走走,看有沒有類似的偏方。

  她本想帶著解英一起去,但這天解英的狀況,卻有些奇怪。

  「……我沒有……力氣……」解英有氣無力的說。

  「咦?!」恩美很慌張。「怎麼了?是不是惹上了風寒?身子燙不燙!」

  「沒有……只是……沒力氣……四隻很酸痛……」解英躺在恩美替他準備的籃子床上,無法動彈,看起來更是柔弱得讓人心疼。

  「這……」恩美咬唇想辦法。「那我趕緊上街市拿藥,我把你藏在我房間比較安全,你就委屈一下吧!」

  「也只好委屈了……」要是他一個人待在寢殿,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安頓好解英後,恩美立刻上藥街找藥。

  她買好解風寒的藥方就回府,路上卻經過一處廟埕;那裡聚集了很多人,鬧哄哄的,好像在熱烈的討論什麼事。

  「……果州……林檎……林檎……賈平果……」

  恩美本來急著回府要給解英熬藥吃,可當她聽到這幾個被人們特意提高語調說出的字眼時,便愣住了;她心裡繃著,忽然覺得很緊張。

  難道是……

  她深吸一口氣,也擠進了廟埕的人群裡,想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廟埕的牆上貼了一張佈告,佈告上畫了一顆林檎,然後有個像是地方小吏的人,正拿著某樣恩美眼熟的東西,在大聲喧喊著。

  「有買果州林檎的人要注意!」那人說:「這種林檎叫做『賈平果』,是我們果州貢獻的珍品;吃了這果子,會發現神隱現象喔!在我們州內,已經發生好幾起案例了!」

  現場出現驚疑的呼叫聲。

  恩美再定睛細瞧,也暗自驚呼。

  那林檎,不正是「那些人」拿給她,要她給解英吃的嗎?

  「因為這果子不是給人吃的,是供奉神的。神生氣了,就會把人給藏起來。現在咱們果州已下令,不得將『賈平果』給流出,諸位家裡若有這樣的水果,一定要拿來這裡繳納,千萬不要吃下去了!」

  大家討論了一番,過程中有人回道:「一般百姓家裡沒吃這麼好啦!官爺,你要宣傳,應該要進宮城裡宣傳啊!叫那些皇親國戚不要吃下去才好。」

  說完,大家笑了一陣,那宣傳的小吏也苦笑了一下,頗為認同這樣消遣的話。

  在場的人中,只有恩美笑不出來。

  她大概知道,解英的縮小,是怎麼回事了。

  「那些人」明明告訴她,吃了這果子,會讓人四肢麻痺、無法動彈,但顯然他們也不知道這果子真正的效用。

  她趕緊退出人群,打算奔回王府,可跑到一半,卻不由得遲疑的停下腳步。

  這樣急急忙忙跑回去,她是要告訴解英什麼?

  跟他說那叫「賈平果」的林檎,其實是有問題的?

  問題是,這賈平果根本就是她奉了「某人」之命,呈上去給解英吃的。

  她緊緊的握著拳頭,該怎麼做?

  恩美在街上愣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地上影子變得比出門時還要長,才驚覺自己在途中花費了不少時間;她得趕緊回去,把治風寒的藥煎給解英吃才行。

  至於那心虛的不安,就只能一直瞞在心底了……

  恩美並沒有馬上回房,而是先到下人的廚灶間,把藥材加水燉煮。

  有許多經過廚間的姐妹看了不解,便問:「恩美,妳做什麼煎藥?」

  「咦,喔,呃……」恩美趕緊笑著掩飾。「我最近身體有點虛,想喝個藥補補氣呢!」

  其它人點點頭,不疑有他,便又忙著自己的事情去了。

  趁著藥在滾,恩美回到自己的房間,想看看解英的情況。

  因為時近黃昏,所以室內有些昏暗;恩美剛進去的時候,還不太能適應房裡的灰暗,於是看不太清楚四周。

  當她走向床鋪時,她只隱約看到有個人形,正坐在她的床鋪上。

  那坐在床上的人看到她進來,便喚了一聲。「哦,妳回來了,盲子。」

  「耶?」這聲音,可不是解英的聲音嗎?

  但這聲音,竟是由一個正常的人形發出的,那不就代表……

  「解、解英?」恩美不太確定的靠近。「是你嗎?」

  那人轉過頭來,恩美看到了那熟悉的、帶點戲謔的笑。

  「當然是我,不然還有什麼男人,會坐在妳房裡等妳回來?」

  「你、你……」恩美顫抖著──因為高興,真心的高興。「你變回來了?!」

  解英站了起來,向恩美走過來,那身形的確高大修長得讓她覺得自己很渺小。

  「可、可是,為什麼?我不在的時候,有發生什麼事嗎?」恩美不解的問。

  解英撥撥如瀑的長髮,說得從容。「喔,有啊,一個女人闖進我房裡,我們親熱了一會兒,然後我就變大了。」

  恩美臉紅,吼了一聲。「我是說正經的。」沒想到這優雅的親王竟然開黃腔。

  解英像個調皮的孩子般,笑了笑。「好啦,其實……我也不知道。」

  「啊?」

  「妳離開的時候,我只覺得四肢酸痛、全身無力。」解英說:「回復前的那一刻,四肢痛得更厲害,好像骨頭要脫離肉體那樣,痛得讓我發了身冷汗,瞧……」說著,他張開手臂,大方的讓恩美看他光裸健美的身軀上,如何敷著一層冷汗。

  但恩美根本沒心思去看那些,她只是急著問:「所以說,你也不知道解藥是什麼了?」

  「我不覺得有什麼解藥。」解英說:「可能是時間一到,那毒藥的藥性過了,所以我就恢復了原狀。」

  「時間一到?」恩美想了想,開心的說:「所以說,那藥效不太長?」

  「大概是吧。」

  恩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放鬆了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一放鬆、一感動,雙眼就都蓄滿了淚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好怕……要是你回復不了怎麼辦……」

  解英看到她眼裡的淚水,愣了一下,方纔那輕鬆自若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這才體會到,這個一直都在照顧他、保護他的女孩,有多麼為他擔心。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對,一些真心的,比較……感性的話。

  畢竟這個女孩,已經在他心裡佔有一個小小的位置了。

  他咳了一聲,找了一會兒詞彙,才說:「這陣子,我得謝謝妳……」

  「啊?」恩美擦擦眼淚,有些驚訝,沒想到解英會說出這麼「好聽」的話。

  然後,解英看向她,正視她,第一次開口喚出恩美的名字。

  「謝謝妳啊,恩美。」說完,他給她一個好看的笑,這笑裡面只有感激,沒有以往的冷漠、疏遠與嘲諷。

  恩美愣了一會兒,心裡有太多複雜的感情在翻湧。

  有感動的、安心的、高興的,卻也有心虛的、愧疚的、自責的、懊悔的……

  總之,太多太多了,她說不上來,只能用眼淚來表達。

  「哇!我感謝妳,妳也要哭嗎?」解英看到她的眼淚,整個人又慌了。「妳怎麼那麼愛哭?」

  被解英那麼一說,恩美哭得更是厲害,還激動的上前抱住解英,一邊哭,一邊叫:「真是太好了!王爺!你終於又變成王爺了,太好了、太好了……」

  這樣她的罪,是不是就可以少一點呢?

  因為恩美突然撲過來,解英一時重心不穩,被害得抱著她跌坐在床上。

  他嚇了一跳,但聽她哭得那麼傷心、放肆,就立刻明白了這陣子她所受的罪,一點也不少於他。

  她這麼瘦小的身子,卻承擔這樣龐大的壓力……這樣想著,解英心理竟然起了無比的憐惜之情。

  他不禁伸手,輕輕拍撫她柔軟的背。

  「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他細細的安慰她。「還有啊,不要叫我王爺,我覺得……妳叫我解英,我聽得比較順耳呢!嗯?」

  恩美聽了他好聽的軟言軟語,心裡更是感動,便繼續把臉埋在他的胸膛痛哭。

  「哎呀?」是他的聲音太好聽了,還是他真的很少講「人話」,竟然讓這小姑娘哭成這樣?解英苦笑了下,乾脆放任她在他懷裡這樣哭。

  可是……「呃,恩美啊……」他說。

  恩美抽泣緩了緩,想聽解英說什麼。

  「那個……」解英咳了一下。「我還沒穿衣服喔。」

  回復正常六尺男兒身的解英,趕緊將累積的大量奏報都批核了。

  家宰候在一旁等著,要將這些主子批好的折子發送出去。

  看到解英一如往常的坐在書房裡辦公,家宰的表情露出了放鬆與欣慰。

  解英也發現了。「怎麼這樣看我?」

  「見到王爺的身體恢復安康,小的,真不知有多高興!」家宰笑著說:「這陣子,感覺可真不是人過的。」

  「是嗎?」解英笑笑地說:「真是苦了家宰你了。謝謝你。」

  「咦?」沒想到解英會說這麼好聽的話,還道了聲謝,家宰一愣。

  「怎麼了?」

  「呃,沒事沒事……」家宰趕緊拿了折子要出去。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讓一個本來很難讓人親近的人,變得如此和藹可親?

  「對了,家宰。」解英叫住他。「替我叫恩美進來。」

  「恩美?」家宰一時會意不過來。

  「對,恩美,有什麼問題?」

  「沒,我這就去叫。」奇怪,他不是老喚恩美叫盲子嗎?怎麼忽然……而且這聲恩美,還叫得有種隱約的親暱呢!

  王爺生病這陣子,到底發生什麼事啦?!

  家宰在寢殿外頭的院子找到了恩美;恩美正在為院子的花澆水。

  「恩美!」家宰叫道:「恩美,王爺叫妳呢!恩美……」

  家宰喚了好幾遍,恩美卻還是愣在原地,給同一株植物澆水。

  「哇啊啊,別再澆啦!那花會被妳給澆死的。」家宰上前去阻止她。直到她面前,他才發現這傢伙根本就不專心的在發呆,而且臉還紅得像猴子屁股似的。

  「妳怎麼啦?」家宰驚呼。「怎麼這段日子,沒一個人是正常的?」

  聽到家宰的聲音近在耳邊,恩美這才清醒。「……什麼?怎麼了嗎?」

  「王爺要妳進去呢!」家宰說:「他找妳。」

  不知是不是眼花,家宰看到恩美聽完話,臉卻更紅了。

  「妳……發燒啊?」家宰這麼問。

  「不,沒什麼。」恩美低頭,往寢殿走去。「我這就去……」

  家宰摸摸頭,覺得這兩人的互動,真有些蹊蹺!

  恩美進到書房時,解英已經起身,站到窗邊的金絲鳥籠那裡,玩賞別人送他的黃鶯。

  百官在得知解英「病體初癒」後,就紛紛送來很多祝賀的禮物,這只黃鶯也是其中之一。

  「把門關好。」解英提醒恩美。

  「……有事嗎?」恩美的聲音小小的。

  「當然有事。」解英繼續看著鳥兒,手揮了揮,示意恩美到書桌前坐好。「妳忘了我跟妳說好的事嗎?」

  「沒……」

  「那就快坐好。」解英下令:「開始磨墨。」

  「喔。」恩美聽他的話,乖乖的坐在他專用的書桌前,拿著墨條磨墨。

  解英逗完鳥兒,便返身走過來,站在恩美身後,像老師一樣,監督恩美研墨。

  「姿勢要端正。」他說:「寫字最忌諱姿勢不端正。」

  恩美點點頭。

  解英細看了她的側臉一會兒,發現那頰上的紅潤,依然像那天,她發現自己正抱著全身赤裸的他那樣,讓人覺得……可愛。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好心情的微笑。

  那天,他讓她逃之夭夭了。

  這次他會抓著機會,好好的問問,她覺得他的身體摸起來怎麼樣?

  不過,外表上,他還是一副嚴師的模樣。

  「好了,夠濃了。」他說:「拿起筆。」

  「嗯……」恩美努力的握筆。

  但解英不滿意她握筆的方式。「握筆要端正,否則妳怎能寫一封好看的信回故鄉?」

  「……我知道。」恩美紅著臉,很費力的調整握筆姿勢。

  「我可是為了答謝妳的照顧,才好心教妳寫字的,妳要好好練習才是。」解英的嘴巴,又開始不饒人了。

  「我說我知道嘛!」她心急的回應。

  恩美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自己在解英的視線範圍內,腦子和手腳就都不中用了;之前扮演解英的時候,明明握筆握得很好的,可現在就是沒辦法如自己的意。

  誰教她的腦子,老想起自己抱著全身赤裸的解英那件事?

  這傢伙,雖然平日都穿著瀟灑修長的潔白衣袍,外表看起來還相當斯文優雅,可一脫下這些束縛掩蓋,那身子竟精壯勇猛得讓人……戀戀不忘!

  喔!這是什麼詞?戀戀不忘?

  可……可她現在腦子一片混亂,就是這戀戀不忘的後遺症啊!

  上次服侍他入浴,只是用看的而已,可這次啊,是結結實實的摸到了呢!那肌肉的觸感還留在她手上,使她的手激動的發抖,這樣怎能好好的握筆?

  原來,她是一個色女呢!

  這時,解英靠了過來,那幽香整個環住她的感官;她的呼吸一窒、身子一僵。

  解英的手越過她,靠在書桌上,胸膛也輕輕壓在恩美身後;只要她一轉頭,她的臉就會埋入他的胸間──就像那天大哭的情形一樣,所以恩美根本就不敢動彈。

  「我說了,握筆姿勢不對,就休想寫出什麼好字。」解英一邊說,一邊握住恩美的手,幫她調整姿勢。

  他的掌心暖暖的,恩美感受到了,心裡一陣酥麻。

  「像這樣,可以嗎?」調整好後,解英的手還是沒有放開。

  恩美點點頭。「……可以。」

  「好,那我們先從簡單的字寫起。」解英握著恩美的手,帶著她一筆一畫的在紙上寫字。

  雖然解英口氣總是不好,可是帶著她寫字所施的力道,卻是柔和而體貼的。

  恩美看著他的大手,心想,如果他主動擁抱她,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這麼柔和、體貼?

  想著,想著,她又想歪了……於是她的臉更紅,紅得都快冒氣了。

  終於,解英也發現了恩美並沒有認真的在寫字。

  「妳這傢伙啊……」他正想叨念她,卻瞥見她臉蛋更紅了。

  不知道自己在這傢伙的腦海裡,成了多麼浪蕩的角色?

  竟然害她這樣的不專心、這樣的害羞……

  他偷偷的竊笑,靠近恩美的耳邊,輕問:「那個,我說啊……」

  一陣酥麻,從恩美的耳邊傳遞到她全身。

  嘖嘖!她最受不瞭解英這樣跟她說話了,他不知道這樣很……很曖昧嗎?

  「妳覺得我的身材怎麼樣?」

  「耶?」

  「我啊,被妳看過一次,又被妳摸過、抱過……」解英的問話一樣輕輕的,像情人間的呢喃細語。「我真想知道妳是怎麼看我的?說說看,嗯?」

  恩美慌了。「你、你、你幹嘛說這個啦!現在不是練字時間嗎?」

  解英歪著頭,說得無辜。「咦?可妳現在根本沒專心練字,妳在想我的身體,不是嗎?」

  「啥?!」

  「不然妳的臉怎麼那麼紅?」

  恩美低頭,欲蓋彌彰。「我哪有!」

  她思春……思得那麼明顯嗎?她真不敢面對他了!

  解英放開她的手,站直了身子。「好了,今天就先不練了。」

  「咦?」恩美一愣。「為什麼,我……我還可以練的。」

  「妳又不專心,練什麼呢?」

  不會吧!解英生氣了嗎?因為她胡思亂想,不專心練字?

  「我、我專心就是了,你可不可以再教我……」她小心翼翼的問。

  「不,妳今天先把握筆練好,寫自己的名字,其餘的,以後再說。」解英依然說得冷冷的。

  解英這傢伙,怎麼變回來之後,又成了冷面王爺,說翻臉就翻臉?

  恩美嘟著嘴,鬱鬱的收拾筆墨,推開椅子,打算離開。

  而面對著窗,望著園內景色的解英,卻開口說:「難得今天有太陽露臉,悶在這兒寫字,也太辜負了良辰美景。」

  「咦?」

  解英回頭,笑得很不懷好意。「若要調戲妳,也該在良辰美景下調戲,這樣才有興味,不是嗎?」

  「你……你……」

  「在這書房調戲,實在有些悶呢!」

  天啊,她還以為他在生氣呢,原來他也在想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解英笑得開朗。「妳想吃什麼?準備準備,咱們出城曬太陽去。」他的興致,就像個愛玩的孩子一樣高。

  「呃……王、王爺啊……」他應該還有些折子要看吧?

  解英板起臉來。「我說過了吧?妳要叫我解英。」

  「是,解、解英……」

  「對我說話不要這樣小心翼翼的。」解英說:「妳之前不是很爽快大方嗎?」

  恩美歎氣。「好啦好啦,你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准唄。」

  「適合這良辰美景吃的,還有妳喜歡吃的。」

  恩美一怔,這是什麼答案啊?但這答案……讓人心暖暖的呢!

  「謝謝呵。」她紅著臉說:「我這就去準備,你換換衣服吧!」

  說完,恩美便出了書房。

  解英靠在窗前,看她路走得像個有些暈眩的人,歪歪曲曲的,不禁笑出聲來。

  這小姑娘,耳根子到現在都還紅著呢!

  他笑笑的想,她真是可愛。

  在縮小的那段時間裡,與她寸步不離的相處,讓他知道,一個人有多麼寂寞。

  不知道以前他一個人是怎麼撐過的,竟可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一整天,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現在,他卻希望自己的四周,充斥著恩美因為害羞而結巴的聲音,還有因為快樂,卻礙於自己的身份,而不敢太張顯的笑聲……

  他希望自己的身旁有她陪著、照顧著。

  不過……

  到底是以什麼身份呢?

  以一名婢女的身份?還是,以他愛人的身份?

  這個,他還不知道呢,也暫時還沒心思。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09 PM

第六章

  恩美確定人都走了以後,才到書房喚解英。「解英,可以用晚膳了。」

  正在看折子的解英應了一聲,放下折子,揉了揉眼。

  恩美看到他點在桌上的燭火微弱,忍不住念了一下。「冬天天黑得快,才點那麼一支燭火,眼睛會壞掉的。下次要在晚上看折子,要告訴我啊!」

  說著,她就到解英的桌旁,又點起了三四支蠟燭,懸在高高的瓶燈裡,讓室內更為明亮。

  解英笑了笑。「妳念我真是越念越順口了。」不過,他不介意,還挺喜歡有個人,三不五時就來管他一下。

  「好了,快來用餐,今天廚子叔煲了一盅雞湯,可以補氣哩!冷了就有雞腥味喔!」恩美催他。

  「不新鮮的雞才有腥味,放久一點,我們就可以見真章了。」解英站了起來,一邊走一邊說。

  「什麼見真章?」恩美跟在後面。

  解英回頭,一臉壞笑。「看這廚子是用好雞還是壞雞,有腥味的話,我就把這廚子給罷了。」

  「吼,你這嚴刑峻法的嘴臉又來了!」恩美嘟著嘴,把他推到餐桌上坐下。「雞是我親自買的,若真有腥味,你要罷就罷我吧!」

  「妳買的?」解英想了想。「若真有腥味,我不會罷妳。」

  「啥?」

  解英注視著她,用一種很煽情的表情,輕輕的說:「我會好好抱妳……嗯?」

  果然,恩美馬上臉紅。「每次都說這種不三不四的話。」她低頭為他盛飯。

  「這沒有不三不四。」解英還是繼續看著她,她的小紅臉蛋,他永遠看不膩。「我有說過嗎?我挺喜歡抱妳的。」

  「一個王爺,抱一個女婢,這還算沒不三不四嗎?」恩美罵道:「你的形象,你要自己顧哇!」

  解英看著她,眸色更深了。「我不覺得自己需要顧及什麼形象,我就是我。倒是妳呢,恩美,老是畏畏縮縮的,剛剛在家宰面前,還是喚我王爺。我以為,我們已經不一樣了。」

  「哪有什麼不一樣?」恩美悶悶的說:「我還不是一樣,是你的婢女嗎?」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解英的心裡就是不痛快。

  主人與下人之分,他當然很清楚,可他就是討厭恩美這樣分得明明白白的。

  而他,還不能說她是錯的。

  難道他把她當成了更重要的人嗎?竟重要到連她的身份地位都不顧了?

  「好了,吃吧!」恩美將瓷碗遞給他。「我再給你舀碗雞湯。」

  解英的眼,危險的瞇著。

  他伸手接過碗──

  「哇!恩美一嚇,想縮回手,但她的手,卻緊緊的被解英給握住。

  解英慢條斯裡的把那瓷碗給拿下,輕輕地擱在桌上,然後同樣優雅的,回看著恩美。

  「我發現,最近妳好像挺心浮氣躁的……」

  恩美一震。

  「妳在不安什麼?」他壓低聲音,溫柔的問,讓人覺得那關心貼得好近。

  聽到這聲音,恩美的心竟忽然一酸。

  「哪……哪有不安什麼?」但她嘴很硬。

  「還嘴硬,嗯?」解英將她的小手細細的摸上一遍。「我不喜歡妳不坦白的樣子。」

  恩美皺眉,緊咬嘴唇。

  「妳保護我的那段時間,真是坦率得讓我傾心,這我得向妳承認……」解英盯住她。「我真希望那時候的妳,能回到這一刻呢……」

  忽然,恩美用力的把手抽走。

  解英一愣。

  「我怎麼可能是那時的我呢?」恩美說得有些激動。「很多東西都改變了!」

  解英倒是維持著冷靜。他沒馬上回話,而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恩美。

  恩美被他看得窘,又壓低了頭。

  「什麼變了?」解英好好的跟她說,並不因為她口氣差而生氣。「妳跟我說,我聽。」

  「沒……什麼,我口快,亂……亂說的。」恩美掩飾。

  「妳在瞞我什麼。」這是肯定句。

  「才沒……」

  解英伸手拉她坐下,力道與速度都不容反抗。

  他遞了雙筷子給她,自己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沒關係,我們今晚有很多時間相處。」他笑著。「想說的時候,再跟我說。現在,吃吧。」

  恩美不解的看著他。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他再這樣把她拉近身邊,萬一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怎麼辦?

  她這種身份的人,怎麼可以把心交給他呢?他是高貴的,她是低下的……

  何況……何況,她曾對他做出那樣的事……

  比起家人,她覺得他是可以被犧牲的。

  如果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她,他會怎麼想?

  恩美遲遲沒有動筷,臉色更是有些青白。

  解英看她這模樣,不由得皺眉。

  他起身給她舀了碗雞湯。「說什麼給我補氣?我看這雞湯,倒是挺適合給妳補氣的。來,趁熱喝吧,有腥味的話,我就得抱抱妳了。」

 看著遞過來的雞湯,冒著熱騰騰的香氣,恩美感受到解英的體貼,忽然,一股熱湧上了眼,讓她的眼紅了起來。

  她好想、好想跟他說實話,說這幾天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實話!

  「解英。」恩美開口。「我跟你說……」

  解英看著她,認真傾聽。

  可就在此時,家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王爺,王爺……」

  恩美一聽到家宰的聲音,馬上離開座位,直挺挺的站著,並且立在解英身後,就像在服侍他一樣。

  解英有些錯愕,也有些生氣,於是沒好氣的說:「進來。」

  「王爺、王爺……」家宰慌慌張張的稟告:「森妃娘娘又──」

  家宰還沒說完,解英就是一瞪。「什麼?」

  今天王爺很不爽呢!家宰顫抖的說:「是森妃娘娘,有事求見……」

  「什麼事?」解英不耐的問。

  「呃,她說她要親自告訴您。」

  「我今天不想見人。」解英並不希望這時來個女人,打斷他與恩美的獨處,而且,他還記得恩美非常的怕她;再說,他還沒逼問出這小傢伙心裡想什麼呢!

  他跟家宰說:「你去把她打發走。」

  「可娘娘她說……」家宰冒著冷汗。「您若不見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什麼?」解英冷笑。「她威脅我?」

  家宰不敢說話了。

  「好,我就去聽聽,什麼事會讓我後悔一輩子。」解英起身,要跟家宰一塊出去。

  家宰發現恩美還愣愣的站在原地,趕緊揮揮手,示意她跟上。

  他這動作,被解英發現了。「你教她來做什麼?」

  家宰戰戰兢兢的說:「因為,娘娘說,恩美在場的話,那事情會更好說……」

  恩美的呼吸一窒。

  解英皺眉,深深的望著恩美,眼神好像想看穿她似的。

  就這樣,四周寧靜了一會兒。

  最後,解英開口。「恩美,妳留在這裡。」

  「咦?」恩美和家宰都是一愣。

  「我們走。」解英喚來家宰,就這樣出了書房。

  恩美知道,解英在保護她。

  可如果……他從森妃那裡知道,她之所以會出現在他身旁的原因──

  他還會這樣保護她嗎?

  「娘娘究竟有何事,需要這樣叨擾人家?」

  解英一見到森妃,就這樣開門見山的說了。

  一旁的家宰捏了把冷汗,畢竟這女人,是未來皇帝的母后啊!

  但解英不管,他只覺得這女人真是快煩死他了,他連一點好臉色都不想給她。

  森妃卻笑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解英將她那自得的笑容看在眼裡,總覺事情有異。

  他深吸口氣,也掛上虛偽的笑容。「您快說吧。」

  解英笑著補充。「愚弟一會兒還有事呢。」

  森妃看了看他身後,裝模作樣的咦了一聲。「您的小侍女呢?怎麼沒跟來?」

  「她有跟來的必要嗎?」解英反問她一句。

  「您現在或許覺得沒必要……」森妃的眼笑得彎彎的。「不過,相信您聽完我說的話後,就會急著想跟她詢問詳請。」

  這女人……到底跟恩美有什麼關係?那故作神秘的嘴臉,真教人厭惡。

  森妃用眼神示意身旁隨侍的女婢,把一張圖紙給攤在桌上。

  解英看了一眼,是一幅榜文。「這是什麼?」解英冷冷的問。

  「親王事多,可能沒空閒到城內晃晃……」森妃說:「不過近日城裡為了一件事鬧得風風雨雨的,和之前親王身體不適之事,似乎頗有關聯,妾身覺得有必要告知一聲……」

  森妃故意繞遠路,說得慢吞吞的,好像不想失了禮數。

  但解英明白,這只是想吊他胃口的把戲,她想讓他心浮氣躁。

  解英笑笑的說:「娘娘請說,愚弟洗耳恭聽。」他怎會讓她得逞?

  「不知,親王身體不適前,是否有嘗過這張榜文上所提的,果州所出產的珍貴林檎?」森妃說著,指了指桌上榜文裡的一張圖。

  解英細看了一眼,愣住了。

  他當然認得。

  那林檎可是果州特產的!非常甜,很多汁,吃下去後,心情真的會變好,我不騙您。

  這果州的林檎,正是恩美拿給他吃的。

  「似乎有,又似乎沒有。」表面上,解英還是笑笑的、鎮定的說:「您也該知道的,娘娘,我們一天會吃多少外州進貢的珍品?每樣都珍貴,每樣都可口,恕愚弟實在不太記得自己曾吃過什麼。」

  「也對。」森妃仍是從容回話。「不過,若親王府上還有這樣林檎果子,妾身可要勸您,必須全數丟棄,不能吃。」

  「哦?」

  「因為那果子啊……有毒。」森妃說得慢條斯裡。「聽說是一種叫『賈平果』的毒果,味道很甜美,當地的農人說是不能外流的珍品,外放的官員想討好,便上貢到京城來。可是呢,吃過的人,聽說都……不見了。」

  「不見?」解英挑眉。

  「是的,不見。那些迷信的農人說,這果子是上天神明的食物,實在不是我們凡人可以取用的,所以神明生氣了,便用『神隱』,懲罰這些食用過的人。」

  「神隱?」解英說:「意思是說……人,憑空消失不見?」

  「沒錯。」

  解英的手緊緊的握住。

  這件事,為什麼會這麼巧妙的,和恩美以及森妃牽扯上?

  為什麼把那有毒的林檎拿給他吃的,會是恩美?

  解英試著讓自己冷靜。他縮小的事,只有自己還有恩美知道,像恩美那樣傻乎乎的傢伙,一定是不知道這果子有毒,才會拿給他吃的。

  不然,她為什麼要這樣拚命的保護,還有照顧縮小的他?

  可他現在更想釐清的,是森妃為什麼要特地找上門來,告訴他這件事。

  她未免也熱心過頭了吧!

  「愚弟知道了。」解英不想再跟森妃糾纏下去。「以後在飲食方面,愚弟會多加小心,多謝娘娘的提醒和掛心。愚弟還有事,娘娘可否先──」

  「等、等一下,王爺……」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

  誰也沒想到,一直安安靜靜的站在森妃後面的小女侍,會在這時候開口說話。

  森妃也有些驚訝。「妳這是做什麼?環兒,這樣很失禮的。」她輕輕的斥責。

  「娘娘,小的不說不行,不說,會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的。」那個被森妃稱作環兒的女侍,說得很急切。

  解英歎了口氣,壓著性子問:「妳想說什麼?妳說吧。」

  「其、其實,我知道,王爺身旁的女婢恩美,有獻過這種林檎給王爺。」

  解英的心一繃,但面色仍很冷靜。「妳怎麼知道?莫非妳是倒掛在我家樑上的蝙蝠,什麼都看見了?」

  他忍不住諷刺一聲,畢竟會跟著森妃的婢女,也不會是好東西。

  環兒還是那樣怯生生的,有些害怕的模樣。

  「沒關係,環兒,妳就把妳知道的,都說給王爺聽吧。」森妃忽然緩了口氣,甚至鼓勵這女侍說話。

  「是的,娘娘。」環兒說:「或許,恩美從沒和王爺以及您的家宰說過,她曾經和我們一起服侍過森妃娘娘。」

  「什麼?」解英回頭看了看家宰,家宰也是一臉狐疑。他們都以為,恩美是第一次做女侍。

  「所以,我和恩美算是有點相識。」環兒繼續說:「前幾個月,她轉來王爺的府中做事;有一天,她來找我,問我這裡有沒有果州出產的『賈平果』,如果有,可否給她偷幾顆來?因為宮裡進貢了一大批要獻神,我想,為好姐妹偷個幾顆,應該無傷大雅……」

  「偷?」森妃轉過頭去,冷血的笑了笑。「環兒,虧妳有勇氣說出口呵!」

  環兒一縮。

  「娘娘,這一會兒再追究。」解英伸手制止,面對那女侍。「妳繼續說。」

  他的臉色異常嚴肅,連笑都沒有了。

  「是的。因為平日有交情,所以我就答應了恩美。」環兒又說:「幾天後,我問她,那林檎是不是真如傳說的那樣好吃,因為宮裡管得嚴,我都沒機會吃呢……可她說……」

  「她說什麼?」解英急著問。

  森妃看瞭解英一眼,嘴角悄悄勾了起來。

  「她說,她沒吃,給她主人吃了。」環兒說:「所以,王爺,您……吃了那林檎嗎?您……真的沒發生任何事嗎?現在回想起來,恩美主動得近乎慇勤,不太像下人服侍主人的那種主動。我擔心,其實她早就知道那果子吃了會使人中毒,甚至遭受神的懲罰,卻還是獻給了王爺……」

  「好,夠了。」解英一喝。「不要說了。」

  環兒一怔,嚇得不敢再出聲音。

  而森妃卻在這時,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可一瞬間,又變得有些苦惱和怒氣。

  「親王,真是抱歉,妾身不知道宮裡的婢女竟然跑到您府上,還幹出這種事,請您多──」

  解英不等她說完,就說:「多謝告知,請回吧。」

  他面無表情的喚來家宰。「送客。」

  環兒有些慌,森妃卻給她一個眼神;她安定了下來,兩人一起被家宰送出門。

  在回宮的馬車上,森妃難得笑得頗滿意。

  「環兒,妳做得真好。」她誇獎環兒。

  「謝娘娘。」環兒很高興。

  「我會撥一筆款子給妳獎賞獎賞。我想,夠妳在家鄉買一大塊田了。」

  「是的,環兒願意為娘娘做任何事。」

  森妃呵呵笑了幾聲。有錢就好辦事,但有些人卻全然不為錢所動,所以才得用更激烈的辦法去逼;那個恩美,就是一個例子。

  雖然為了恩美繞了一大段路,不過這段路也算有收穫。

  畢竟,能看到解英那副被背叛的表情──

  真是大快人心啊!

  恩美來到解英的寢殿門外,深呼吸,喚了一聲。

  「解英……」恩美喊得有些畏怯。「你……你找我嗎?」

  裡頭好久都沒有聲響。

  「解英……」恩美再喊。「解英?你在嗎?」

  還是沒響聲。

  恩美歎了口氣,反身要走。

  「妳去哪裡?」忽然,房內響起解英的聲音。

  「妳進來啊。」很低沉,很沙啞。

  恩美覺得很緊張、很詭異,但還是推開門進去了。

  裡頭很昏暗,燭火都是風中殘燭,只能勉強照出家俱的輪廓。

  她來到窗邊,看到解英躺倚在長椅上,拿著煙管在抽。

  窗外冷清的月光,把他的臉色照得很蒼白、很嚴峻。

  恩美絞著手指,靜靜的候著。

  「妳有沒有什麼話……」解英不看她,逕自幽幽的說著。「想跟我說?」

  「……什、什麼?」恩美覺得呼吸困難。

  「記得,森妃來之前,妳好像想跟我說什麼?是嗎?」解英轉過頭,表情雖然沒有發愁,但眼神就跟他的聲音一樣,冷冷的、很淡漠。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會把自己的情緒,大剌剌坦露出來的解英了。

  他一定,知道了什麼……從森妃的口中。

  「沒、沒有,我沒要說什麼。」恩美回答。

  「是嗎?」解英抖了抖煙管,繼續若有所思的看她。

  接下來,又是一陣讓人覺得難過的沉默。

  然後,解英又說:「我娘……以前老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恩美的心一繃。

  解英看著窗邊的鳥籠,又說:「尤其是看起來很無害的人。」

  他再度看向恩美,眼神銳利。「我本來不信的,可是,我皇兄就是一個很無害的人,他那樣老實、那樣天真,便讓人鬆了戒心。我想好好尊敬這個大哥,結果妳瞧,我得到什麼?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登上皇位。」

  解英的話雖然淡淡的,可恩美感覺得出來,那裡頭有滿滿的悲傷與不滿。

  「我倒不恨他,只是心裡的滋味有些奇怪。」解英續道:「不過……妳挺厲害的,妳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可真狼狽的人。」

  恩美無法說話。

  「原來,妳是森妃那裡的人啊?」解英笑了下。「所以妳才那麼怕她?呵呵,我也真蠢,竟然還想護著妳呢?真傻。」

  「解英,我──」恩美想要解釋,可是解釋有什麼用?她的的確確是利用瞭解英的信任,來傷害他啊!

  就算她哭著和他解釋原委,也只會讓他覺得她奸詐猥瑣吧!

  「那個林檎有問題,妳早就知道了,對吧?」解英問。

  恩美深吸口氣。「沒錯,我知道……那林檎有問題。」她老實答了。

  解英注視她,心裡卻暗暗的訝異。

  這女孩,竟然什麼辯駁之辭都不說,就這麼老實的跟他承認了?

  訝異一過,他漸漸有些怒意。

  她打從一開始就是要至他於死地,從來沒打算跟他交心;所以即使這秘密被他發現了,她也沒什麼差,才坦承得如此爽快。

  他本來還天真的想,如果她解釋,他會願意聽,並為她找出問題的癥結,因為他瞭解森妃那女人,或許是因為森妃對她做了什麼不堪的事。

  但她什麼都沒否認,還直接承認了,可見她與森妃,是多麼投契!

  他真傻。

  這種事還要說什麼,不就是因為看不過去嗎?

  這個時候,他竟然想起了這丫頭對他說過的話,還有那讓他感動的感覺。

  看到你變小的時候,除了很震驚,還有啊……很像以前,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妹妹的布娃娃,順著溪水流走的感覺,所以啊,一定要跳下去把它撈上岸。就這麼簡單。

  這些全是圈套!她不但下毒,下毒之後,還假裝善良、假裝關心他。

  他們在一起相處的快樂時光,都是謊言!

  解英獰笑。「妳承認得很爽快嘛,怎麼?打從一開始,妳就想自我犧牲,好保住妳的主子?」

  「解釋有什麼用?」恩美說得很平靜。「那林檎有問題,我真的知曉。」

  「沒人指使妳嗎?」解英逼問。「不是森妃指使妳的嗎?」

  如果她說是的話,他或許會對她寬容一點。

  但恩美還是不說。

  「妳說啊!」解英有些動氣了。「難不成,是妳自己想殺我的嗎?」

  恩美依然不語。

  解英一股氣忽然爆在胸口,一激動,拿著煙管就把身旁的一隻瓷瓶給敲破了。

  那聲響,震得恩美一抖。

  「我娘說得對,人,真的不可以相信。」解英笑得相當猙獰恐怖。

  恩美想起以前對她笑得溫柔的解英,又看到了現在因為失望,而近乎自棄的解英;那落差讓她好難受,她好想把事實全部告訴他。

  可是她,不但沒把握他會不會信,她更害怕如果森妃知道她求助於人,又會對被抓走的「把柄」,施以什麼殘酷的處罰。

  恩美的內心,焦灼再焦灼,最後她還是只得到了一個答案……

  她不能說,也不想說。

  即使兩人的誤會解開了,那又如何?

  解英依然是她的主人,她仍舊是他的奴婢。

  繼續做朋友?她連這個都不敢想了。

  恩美深吸口氣。「既然,你發現了,那……就把我送到官府吧!或在這裡把我給殺了,也行。」

  解英的笑僵住了。「什麼?」

  恩美重複了一次。「你可以把我抓起來,或是殺了我。隨便你。」

  解英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怒容。

  「妳到底在想什麼?!」解英氣勢洶洶的走過去,緊抓住她,猛烈的搖晃。「妳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錢嗎?妳的主子給妳很多錢嗎?多到甚至讓妳不惜犧牲性命?」

  恩美緊咬牙關,想掙開,可解英的手勁很大,近乎弄痛了她。

  「真的是錢嗎?」解英又笑了,笑得很殘忍、很戲謔。「好,是錢,她給妳很多錢,所以妳這樣忠心耿耿……那妳也開個數,我給、我全給!看妳是不是也可以對我忠心耿耿的!」

  恩美惱怒,覺得自己被誣蔑了。「放開我!你要殺我,就快點殺吧!這世界這麼痛苦,我也不想再去面對了!」她推他、反抗他。

  解英的眼瞠得很大。

  他這才抓到自己真正的心情,總是高高在上的他,的確從未嘗過背叛的感覺;可之所以會感到被背叛,不就是因為信任以及親近嗎?

  他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一個值得相信、靠近,不是看上了他的財富與地位,才對他大獻慇勤的女人……可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都是戲,是演出來的戲,而這個女人,甚至一點也不在乎他近乎受傷的沉痛心情,還一心想要求死,永遠的離開他……

  原來自己在她心裡,什麼也不是。

  恩美最後掙開了,可力道過猛,於是她跌倒在地。

  解英的氣還鬱積在胸口裡,但他冷靜多了。「我,不會殺妳。」

  「那就請你把我送到官府吧。」恩美說得乾脆。

  「我也不會把妳送給官府。」

  「你到底要怎麼樣?!」恩美生氣的質問。

  解英不說話,卻默默的轉身,打算離開。

  「解英!」恩美努力爬起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把我交給官府啊!處罰我啊!殺了我啊!」

  解英走得很堅定,緩緩出了門。

  面對突來的寂靜,恩美一直強裝堅強的心崩塌了,她跌回原地,捂著臉大哭起來。

  解英聽到她的哭聲,本想遠離的腳步卻停下了。

  他心亂如麻。

  他不知道這女人在想什麼。

  他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10 PM

第七章

  皇上駕崩了。

  舉朝哀悼的同時,兩派朝臣也吵得不可開交。

  到底該讓太子直接登基,還是讓肅能親王解英登基?

  朝廷上,吵得紛紛擾擾,連市井也在一片白綾飄蕩中,討論得沸沸揚揚。

  但當事人解英,卻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應該說,他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在意了,如果是以前,他還會在意一下下。

  不知為何,自從知道恩美接近他的目的後,他對一切事情都懶洋洋的。

  那件事都已經過了兩個旬月了,可那種無力感、失落感,竟然還盤踞在他的心頭;就連皇兄駕崩了,那悲傷的浪潮,也沖不散這些感覺。

  真是怪啊,他到底怎麼了?

  「王爺……」此時,門外有女人的聲音響起。

  過了好久,解英才說:「進來。」

  那女婢打扮的姑娘低著頭進來了,當她抬頭看向解英時,解英也抬眸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卻把這小姑娘的臉給盯紅了,說話更是吞吐。

  解英再看了她一眼,便索然的把臉轉開。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問自己,都兩個月了,他竟然還以為服侍他的女婢,是恩美那丫頭。

  恩美老早就被他遣到最辛苦的廚灶,燒柴去了。

  其實,這是她自己自願的,她逼他下令,讓彼此都覺得是一種上對下的處罰。

  不過,解英還是為她保守了秘密,除了家宰之外,沒人知道恩美犯了什麼錯。

  但她始終不肯對他說實話,還一直想要遠離他。

  對於真相,他也有些乏味了;就他對森妃的瞭解,他相信這件事與森妃脫不了干係;但他不解的是,為什麼恩美甘願扛罪受苦,也不願對他說出真相?

  是愧對他,還是他不值得相信?

  剛得知她進入府裡服侍他,是有目的的時,一開始,他的確有種被背叛的羞辱感;然而當恩美不斷的向他求罰,甚至是求死時,那種羞辱感褪下了。他冷靜了。

  這個丫頭,一定瞞著他什麼沒跟他說。他到底要拿恩美怎麼辦?

  「王爺?」新來的女婢喚醒出神的解英。

  「什麼事?」解英回神,若無其事的問。

  「有一位段姓的小吏求見。」

  「是嗎?請他進來。」

  女婢退下,不久,一位穿著皂衣,看起來像從南方鄉下來的黝黑男子,便前來面見解英。

  「王爺。」小吏恭敬的行禮。

  「看樣子,是打聽到消息了?」

  「是的。」小吏從懷中取出一份書信,遞給解英過目。

  解英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後,就面無表情的把信給燒了。

  小吏驅前,小聲的詢問:「王爺,南方都已佈署妥當……是否要做?」

  解英冷冷的看著前方。「先按兵不動。」

  小吏一愣。「王爺,皇上駕崩了,森妃那派一定──」

  解英一瞪。「我說過一次的話,不想再說第二次。」

  小吏怯怯的說:「是的,抱歉……」

  解英緩了神色。「你路上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小吏離開後,房裡只剩一片灰暗與寂靜。

  他不想承認,這樣的氣氛,只會讓自己更想念以前有恩美陪伴的日子。

  可是那傢伙,打一開始就沒懷著善意而來,到現在也絕口不提一句辯解之辭。

  解英歎了口氣,拿起手邊的折子,想用工作來掩蓋心裡的那份糟亂;現在皇上駕崩了,情勢不同以往,他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可是……他竟然連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坐在這張書桌前,只會讓他想起,他執著那傢伙的小手,一筆一畫的,教她學字;然後,她會紅著臉,害羞,卻也有些欣喜的看著他。

  當她那樣看著他的時候,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是多麼的真實;直到現在,他都不覺得那是騙人的。

  解英嘖了一聲,趕緊離開這張桌子,煩躁的在房裡踱步。

  事情剛被揭發時,他無法冷靜;恩美不想辯白,他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卻沒想到現在的自己,會因為無法取得一個合理的解釋,而連半件事都做不下去;甚至連皇兄的死,都無法讓他有危機感。

  他對這個小女婢的在乎,已超乎自己的想像了。

  他站在原地,安靜的沉思。

  最後,他毅然決然的離開書房,往只有下人才會去的地方走去。

  提供全府膳食的廚院頗大,是個三進的院落。

  解英剛走到大門,就被剛處理完事情要出來的家宰看到。

  「啊!王爺!」家宰見解英要入廚院,趕緊問:「王爺有事要吩咐小的?」

  解英不著痕跡的瞥了左右,神情自若。「恩美那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吧?」

  「當然。」家宰的表情有些不屑。「雖然她做了那麼可惡的事,但小的謹遵王爺吩咐,沒有對任何人說。」

  「她在這兒……過得好嗎?」解英很自然的提問。

  「咦?」家宰一愣。

  「我在問你話。」解英擺起臉色。

  「呃……」家宰好像沒想到,解英會用這種關懷的口氣問起恩美,不禁有點結巴。「這個……」

  解英皺眉。「怎麼?不敢說實話嗎?」

  家宰吸了一口氣。「王爺啊,您從來不會管這種事的。」

  「到底怎麼了?」解英覺得是有蹊蹺。「我要看看她。」

  「這……」家宰本來有點猶豫,但看解英臉色很差,便趕緊答應。「是的,王爺。」

  家宰領著解英走進去,在廚院裡的下人,全是第一次看到解英走在這骯髒破陋的院子中,個個傻了眼。

  有人回過神,趕忙要喚:「王,王爺……」

  解英伸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手一揮,要大家做自己的事,不用理他。

  家宰帶著解英走到了最後一進院子,這裡人很少。

  解英聽到用力刷洗的聲音,在院子的角落響起;角落因為隔了一層土牆,讓剛進來的人,沒法馬上看到在角落的人影。

  家宰問:「恩美就在那兒,要小的去喚她嗎?」

  解英擺手,小聲的說:「你留在這兒,我自己過去。」

  說完,解英就腳步極輕的走過去;繞過牆,他才看到了蹲在角落就著井水,刷洗衣物與一堆鍋碗瓢盆的恩美。

  首先讓解英覺得刺眼的,是那身灰黑土氣的衣裙下,裹著的單薄至極的身子。

  以前的恩美雖沒多健壯,但解英一眼就看出,她整個人因為憔悴而瘦了一圈;她的側臉極為蒼白,雙眼紅腫,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一樣;散亂的髮絲布在兩鬢,更襯出她的狼狽。

  他想,如果她再繼續瘦下去,是不是會變成一片冬季的乾枯葉子,隨風逝去?

  她這樣對他,如今遭到這樣的下場,他應該要覺得快意,因為這就是背叛他的人最應得的報應。

  可是……為什麼他心裡卻有著這麼不捨、這麼心疼、這麼痛苦的感覺?

  他也搞不懂自己了。

  解英看著恩美用力刷洗衣服的雙手。

  那雙小手,曾經以柔軟、潔白的姿態被他握在手裡,跟著他習字,可如今,卻被冬天的冰水給凍得通紅起皺;光是這樣看著,就為她感到疼痛了。

  他突然好想握著她的手,給她呵呵溫暖的氣息。

  忽地,他一愣,轉身招來家宰,低聲問:「她的工作,不是只有燒柴嗎?」

  家宰答不出話。

  「什麼時候還要洗衣、洗碗了?那不該是浣院的工作嗎?」雖然他從不經手這些管哩,但至少還有些眉目。

  「那些衣服,是這廚院某些人的……」家宰戰戰兢兢的解釋。

  「下人的衣服,該自己洗,不是嗎?」解英低低的聲音越來越緊繃。「這不是她的工作吧!」

  家宰猶豫了好久,才在解英的瞪視下,說出了實話。「有些人以為……她『失勢』了。」

  解英挑眉。「什麼?」他難得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不再服侍王爺,便是失勢,所以……」

  「所以就這樣欺負她?」解英的聲音不自主的提高,滿含怒氣。「所以把不是她的工作,全丟到她身上?」

  因為聲音很大,連刷衣聲都蓋不過;恩美聽到了聲響,很自然的回過頭──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大地看著家宰,還有解英。

  解英也一愣,對上了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曾經讓他覺得可愛、善良、糊塗,卻是值得信任的。

  如今,卻只有憔悴、哀傷、疲憊、驚恐,充斥其中。

  為什麼她寧可不說出實話,也要讓自己變成這樣?這個傢伙……

  恩美尷尬的別開眼睛,趕緊低下頭,繼續賣力的刷衣。

  那種窒息的感覺,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時,院裡來了人,大聲而不客氣的喚道:「喂!燒柴的,快來啊!妳躲在這兒偷什麼懶啊!再遲了,連蘿蔔飯都不給妳……」

  那人走進了院落,忽然發現解英不但在這兒,還回過頭,狠狠的瞪視他,馬上噤聲了。

  他趕緊堆上虛偽的嘴臉笑道:「啊,王爺,真不好意思,小的不知道您在這兒呢……」

  在解英身後的家宰趕緊甩手,示意這傢伙離開,王爺正生氣呢!

  恩美一聽到那人呼喚,就立刻起身,把手邊忙著的活兒擱下,低頭來到那人身邊說:「方叔,我這就去。」

  解英深深的注視她,即使沒有抬頭對視,恩美也清楚。

  她心裡一陣翻騰,趕緊逃開這樣的目光。

  解英默默看著她的身影走遠,直到不見。

  王爺不說話,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幸好最後,解英還是開口了。「家宰。」

  「是!」家宰一顫,趕緊答話。

  「一會兒讓恩美來找我。」

  「呃?」兩個人都瞠目結舌。

  「順便把午飯備妥。」他說:「我今天要喝到雞湯。」

  「呃……是……」

  離開之前,解英又說:「以後,給大家兩天一餐肉,吃白米飯。」

  「啊?」兩人又是一陣驚訝。

  「吃什麼蘿蔔飯啊?我肅能親王府的伙食,什麼時候比難民還不如?」

  「是……」

  解英離開了,留下兩個不解的人。

  家宰喃喃自語。「真沒想到,我們因為恩美的關係,加菜了……」

  恩美站在寢殿外,猶豫了很久,腳步遲遲不肯跨前。

  她不懂解英為什麼要找她,找她是要羞辱她嗎?或是判她更重的處罰?

  不過怎麼羞辱、怎麼處罰,她都想像不到,因為,她心裡一點也不害怕。

  照理說,她應該要感到害怕的,可是,她此時的心情卻五味雜陳。

  稍早在廚院,看到解英那樣望著自己時,她為難的心情,反而比恐懼更多。

  她並不想見解英,因為那只會讓她感到愧疚,心裡的某個隱憂,也會被突顯出來,讓她怎麼也避不了。

  恩美深呼吸,拍了拍自己骯髒的衣裙後,才走進了寢殿。

  她繞過廊道,抬頭正要敲門,卻一愣,接著連忙低下了頭,就怕對方會看到她忐忑不安的表情。

  原來,解英早就站在廊道上等候了。

  在這廊道上遠望,可以看到她剛剛站在原地躊躇。

  「我剛剛就在想……」解英看著恩美,沒有微笑,語氣平淡地說:「妳什麼時候會走進來。」

  恩美低頭不語。

  「站了那麼久,終於鼓起勇氣了?」解英又說。

  「王爺找小的有什麼事?若沒事,小的要趕回去做事。」恩美面露不悅。

  「又回復敬語了?嗯?」解英定定的望著她。

  恩美緊抿唇,不想再多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解英輕歎口氣。「進來吧,雞湯都讓妳站涼了。」

  恩美一愣,本想拒絕他,可解英已經進了房裡。

  恩美絞著手,最後也只能跟著走進去。

  八仙桌上飯香四溢,恩美的肚子很不爭氣的叫著。

  這兩個月來,她過著階下囚般的生活,伙食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雖然想念這些曾和解英一起吃過的佳餚,但其實她最想念的,是和這個男人一塊吃飯、一邊談天的活絡氣氛。

  這樣自在的時刻,還會有嗎?

  解英先落座,然後招招手,要恩美也過來坐。

  恩美看著那些菜,忍不住說:「王爺不找人試菜嗎?」

  「什麼?」解英看她。

  「您吃過我一次虧,不怕再吃第二次嗎?」恩美裝得冰冷、無動於衷。

  解英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到一座幾子旁,拿來用布包著的一塊手掌大小的東西。

  他攤開來給恩美看,恩美的身子立時一顫,但仍努力裝得面無表情。

  「妳說的是這個嗎?」他說:「妳上次給我吃的東西。」

  恩美無語。

  「神隱?人會消失?我想這只是愚民愚昧而迷信的想法。」他說:「妳也看到了,我吃了這果子之後的下場,就只是變小而已,對吧?」

  恩美沒什麼反應。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我總覺得妳的反應……實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不是演得太好,就是破綻百出。」

  恩美皺眉。「什、什麼?」

  解英認真的看著她。「我覺得,妳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這果子的效用。」

  解英頓了一會兒。「當然,如果那是妳的演技的話,我不得不說,妳演得太好了,連我都可以騙倒。」

  恩美趕緊說:「我當然是演的,我早就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所以才要給你吃啊!」

  面對這樣的說辭,解英依然不慌不忙。「妳到現在還在掩飾什麼?為什麼還要對我說謊?

  「我、我沒有說謊。」

  「我相信,妳一點也不知道這果子的毒性;我也相信,妳的心,並沒有被森妃那狠毒的傢伙給蒙蔽。」

  恩美一愕,連忙說:「這、這跟森妃娘娘有什麼關係?」

  「妳還是不肯告訴我實話嗎?」

  「實話我都說了。」她辯解。

  解英歎口氣。「我為什麼要一直幫妳找答案?」

  「你根本就不用這樣。」恩美哼了一聲。

  「我覺得我要。」解英不生氣。「因為妳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恩美呼吸一窒。

  解英看她的眼神變得十分柔和。「雖然說這種話,不像是我。」

  他輕輕的說:「但那段和妳相處的時間,我覺得妳沒一刻像是在故意演戲。」

  恩美的心裡翻絞著。

  「妳擔心我、妳保護我;妳看到我變回來了,還為我高興哭泣……這些,都沒有一樁是假的。」

  恩美緊緊閉著嘴巴,就怕喉嚨裡的哽咽會溢出來。

  「我看過太多假的感情。」他說:「所以對真正的情感,是非常敏感的,這就是我相信妳的理由。」

  恩美眨了下眼睛,淚水就這麼不爭氣的滴了下來。

  解英看到那淚水,心裡也有一些酸,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折好,遞給恩美。

  恩美不接,他就乾脆牽起她的手,把帕子放在她的手上。

  「所以,妳告訴我實話,好嗎?」解英的口氣近乎哀求。「我要知道真相。」

  「知道真相……又如何呢?」恩美沙啞的說:「事情是我做的,就是我……講了也不會改變什麼……」

  「森妃……是不是威脅妳什麼?」解英忽然這麼問。

  「咦?」恩美一震。

  「如果妳告訴我,幫我作證,我會為妳討一個公道。」解英說:「所以妳要告訴我。」

  恩美愣愣的看著解英。

  此刻的解英,渾身充滿了讓她想要相信、想要依靠的力量;她好想就這麼拋下一切,什麼都不要想,就讓這個男人保護她,拉她脫離森妃的魔爪……

  「解、解英,其實──」她抬起頭,正要說話,忽然看到殿宇的藻井上閃過一陣亮光。

  她滿臉驚愕,大叫:「解英!」大叫的同時,她的身子也撲向解英。

  就在此時,嗖的一聲,一枝銀針破空射來,傷了恩美的手臂。

  「恩美!」解英趕緊抱起恩美,閃到安全的死角,還好他動作快,只見那種銀針,一下又多吹了幾枝射在桌面上。

  「來人!有刺客!」解英大叫。「快來人!」

  然而,不但沒有人過來,外頭甚至傳來吵雜的吆喝聲。外頭似乎也一片混亂。

  「可惡!衛士到底在做什麼!」解英急了。

  他發現恩美的臉色痛苦,便急問:「恩美,沒事吧!怎麼了?」

  「這個針……」恩美的手無法動彈。「是麻藥……」

  解英震驚。森妃那傢伙,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這樣的毒手,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就在他焦急時,在藻井上的殺手不知何時又換了位置,一連又射了好幾十針下來;解英怕傷到恩美,出於本能,竟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這些攻擊。

  不消片刻,他的身體就完全無法動彈了。

  見他中針,藻井上的殺手便收手退下。

  「解、解英……」恩美忍著手臂的麻痛,將解英拉到隱蔽處。

  外頭的喧鬧吆喝,更大,也更清楚了,她聽到──

  「本官以謀逆罪,來捉拿肅能親王!」有個粗魯的聲音大吼著。「這全府的奴婢,也統統得捉起來審訊!」

  「謀、謀逆罪?」恩美聽了,臉都白了。

  森妃娘娘為什麼要把人逼到這樣的地步?!

  不行,她不可以讓解英就這麼被抓!

  恩美忍痛站起來,用另一手拿起方才解英拿給她的林檎。

  她咬了一口,親口餵給解英,然後又從懷裡抽出一隻紙折的藥包;裡面是細細的粉末,她倒了一些在解英嘴裡。

  當初,她的確不知道這賈平果的作用,因為指派她幹這事的森妃,只說這果子可以麻痺人的五官四肢,而且毒效不會馬上發作,讓她有機會脫離嫌疑。

  森妃還交代她,若情況緊急,可以加上這包藥引,毒性就能馬上發作。

  或許當時就連森妃自己,也以為這果子只有麻痺的功能,因此在深夜時,加派了一群殺手,想要砍殺可能已全身麻痺的獵物;卻不知她忽然插手,把縮小的解英給救了出去。

  「快吞下去!解英!快吞下去!」恩美心中十分急切。

  雖然這果子和藥引會讓人變小,但總比被陷害下獄,以謀逆罪審問的好!

  解英艱難的嚥下了;他的神志幾乎消失,可在昏厥前,他還是掛記著恩美。

  如果這一切都是森妃主導的,那恩美被捉去,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催促著恩美。「恩美,妳……妳快逃,快逃……呃……」

  他不但全身麻痺,甚至渾身發熱,像是連骨頭都要融掉一樣的痛苦,這讓他不住呻吟。

  恩美花了大把的力氣,才把解英拖到最底層的屏風與桌椅裡。

  她交代解英。「你很快就會縮小,盡量不要發出聲音,不會有事的。」

  解英想要抓住她,可是渾身動彈不德。

  他費力的說出話。「妳不要……做傻事啊……恩美……」

  恩美笑了。「謝謝你,解英,謝謝你相信我。可以認識你,已經很幸運了。」

  說完,她擦乾眼淚,抱著那只麻痺的手,勇敢的走了出去。

  解英想要把她叫回來,聲音卻啞了。

  接著他承受了火燒一般的疼痛,但他緊咬牙根忍耐。

  他只隱約聽到有人破門而入,與凶狠的吆喝聲,接著,他就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11 PM

第八章

  森妃的舉動,引起全朝嘩然。

  支持解英的大臣們不是辭官引退,就是連夜出城逃跑;支柱倒了,大家都作鳥獸散,京城的勢力,頓時只剩下森妃與其手下的。

  當然,也有耿直之士,冒死留下來為肅能親王辯解。

  任職樞密院的副院士,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大膽的──甚至可以說是不要命的,向剛即位的小皇帝與森妃進奏。

  「敢問陛下,抄滅親王府,可有任何事因?」

  小皇帝看著母親;森妃已經不再垂簾聽政,而是與小皇帝同坐龍位,將自己提升到與皇帝同樣高高在上的位置。

  「謀逆大罪。」森妃答得輕鬆容易。

  「敢問娘娘,有何證據?」

  森妃依舊答得自若。「就憑親王在先皇在世時,便目中無人的阻擾本宮與眾大臣的施政,甚至僭越自己的權利,去干涉地方州政。您想,先皇過世了,若本宮不為陛下剷除這跋扈勢力,您說,這朝政能安心運作嗎?」

  老臣卻無動於衷。「親王會干涉州政,是因為和州發大水啊!娘娘,數十萬難民無家可歸,若不是親王實時出手,那些──」

  「住口!」森妃的口氣忽然硬了。「你為了維護親王的政權,不息誣蔑本宮!本朝怎會有你這種敗類?先皇真是用人不當!」

  老臣也不怕死的與她對槓。「請讓老臣見親王一面!見過之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不用你見過親王!」森妃揮袖,使了眼色,一旁衛士便上前捉住了這老臣。「本宮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就這樣,唯一為解英辯解的老臣,被拖下去斬首了。

  但森妃退朝後,神色並不如方才與老臣對抗那樣信誓旦旦、強勢有力,她反而有些焦躁不安,來服侍她的宮女,每個都被罵得臭頭。

  她把茶水潑到一個宮女臉上,燙得那宮女哀哀叫。

  她卻哼著氣說:「哼,妳也知道燙,那還敢端來給我喝?」

  一旁的宮女全低下頭,怕得安靜無聲。

  「全都給我退下!」森妃大喝,大家趕緊照作。

  她之所以如此忐忑不安,是因為……

  這次對親王府的抄家滅族,竟然沒有抓到解英本人!

  明明門口都已堵住了,還搜遍了全府上下;一個這麼大的人,會逃到哪裡?

  「該死!」森妃氣得摔下杯子。將親王勢力全數剷除,是先皇死後她做過的最大賭注;可如果本人沒抓到,那她這個行動不但毫無意義,甚至會給她招來極為危險的處境,因為她很明白,解英從來不是個她可以正面迎戰的對手。

  她站起來,匆匆來到位於東宮地底下的地牢,這是以前專門關犯錯的太監和宮女的牢獄。

  她來到一間牢房前,以鄙視的眼光,看著被關在裡頭的人。「好久不見了,相恩美。」

  那人蜷縮在角落,沒有應答。

  森妃叫來獄卒,朝那人潑了冷水。

  但那身影只是更畏懼的緊縮著,想要為自己冰冷的身子取暖。

  森妃只好叫兩個大漢,把她給架出來,攤成大字,讓自己可以好好看看對方。

  恩美滿臉髒污,嘴角、額角,都是慘不人睹的血絲與瘀青。

  「我說啊,恩美。」森妃冷笑。「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肅能親王太英俊、太有為,讓妳這品格卑下的女人,不自覺的又想要換主人了?我告訴妳,可能連狗都比妳忠誠呢!」

  恩美瞪著森妃,沒有說話。

  「妳說,解英在哪裡?」森妃也不繞彎了,直截了當的問。

  「我真的不知道。」恩美還是同樣的一句話。

  「真的不說?」

  「我真的不知道。」

  「即便用妳家人的安危再次要挾妳?妳也不說嗎?」

  恩美動怒了。「不要再拿我家人開刀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即使妳殺了我爹娘,我還是不知道啊!幹嘛浪費妳的力氣呢?!」

  森妃瞇起眼來。「妳啊……真是一看就很明顯。」

  「什麼?」

  「妳愛上了肅能親王,甚過自己的家人。」森妃嘖嘖了幾聲。「真是可悲,妳這傢伙,就算要多情,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恩美緊緊咬著牙,忍著憤恨。

  「本以為拿家人的安危要挾妳,就可以控制妳這單純的傢伙,去為我做事。」森妃笑得自嘲。「我真是養狗咬自己。沒想到妳就像只發情的母狗,看到男人就被迷得神魂顛倒,妳爹娘養到妳這不肖女兒,也真是夠倒霉了。」

  「夠了!」恩美忍無可忍。「妳要殺我,就快殺吧!這些事都是我做的,殺了我,就可以滅口。不要傷害我的家人,要出氣,就出在我身上!」

  「不可能。」森妃說:「妳不想想我是誰,殺了妳,就可以消除我怨氣的話,我也不配做這個皇太后了!等殺了妳之後,我還要拉妳的家人下去陪葬!」

  恩美睜大眼,激動的想掙開箝制她的大漢,好像即使拉斷自己的手,也在所不惜。「妳這個惡魔!不要動我的家人!不要動我的家人──」

  「哼,妳在乎家人,那怎麼不把我交代給妳的事一次辦妥?」森妃說:「殺瞭解英,有那麼難嗎?供出解英在哪裡,有那麼難嗎?」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恩美脫口而出。「他比妳還要厲害,區區一個我怎麼殺得了他!」

  森妃不笑了,因為她最討厭聽到這種話。「是啊,肅能親王,怎是我一個弱女子就能除掉的?」

  森妃揮手,要大漢們把恩美鎖回大牢。「所以,我要動員全國的力量,把他給揪出來,再安上謀逆的罪名,好好凌遲他!」

  走前,她對恩美回眸一笑。「然後,我就讓妳,和妳的家人,一起下地獄去陪他。如何?我挺好心的吧?呵呵。」

  恩美發著抖,努力的瞪視對方,不願示弱。

  即使森妃離開了,她毫無感情的笑聲,依然迴盪在陰森森的地牢裡。

  恩美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不會有人來救她的,也不會有人來救她的家人……

  她起初想保護家人的私心,卻害眾人落到這樣的地步。

  她根本怨不了任何人,只能用微薄的心力,祈禱著,那不知何時已存在於她心中的男人,可以平安無事──

  關在這看不到陽光的地牢裡,時間是如何走過的,讓人一點知覺都沒有。

  恩美像一隻被人玩壞的布娃娃,靜靜的、無聲的窩在角落,毫無生氣。

  她能不能活下來,已經不重要了。

  反正……被森妃脅迫,作為人質的家人,可能已經慘遭毒手;就算她回到了羅州的家鄉,也沒有人會迎接她了。

  她一直不敢告訴解英的真相,就是這個。

  因為家貧,她上京好不容易選入宮女,進了東宮服侍妃子──她的主子就是森妃。

  一日,森妃和顏悅色的告訴她,要她出外替她做件事,因為她極信任她、看重她,恩美本來半信半疑。但不可否認,心裡因為受主子的認同,稍稍高興了一下。

  然而,當她知道這件主子要她做的事有多惡毒後,她便心生了怯意。

  可森妃卻在這時變了臉色,要挾她,要是沒辦成,她羅州的家人就會被滅口;相反的,辦得好,就有大筆賞金可以拿。

  所以,她潛入了肅能親王府、她遇到瞭解英。

  她本來想用那毒林檎麻痺他的,然後任他在殺手的亂刀下死去。

  可她做不到。

  她以為他是個不知道民間疾苦、苛薄狠毒的人,就像森妃一樣,死不足惜。

  但她錯了,他其實是個時時都掛念著老百姓的好人。

  所以她救了他,更因為他偶爾展現的親近與溫柔,心在不知不覺間……

  因此,當他知道了事實,曉得她是森妃派來的奸細後,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刃,在她的心頭上亂劈。

  她不敢告訴他實話,就怕那些實話,只會讓她在他眼裡更顯得不堪。

  然而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

  解英也因為她的關係,如今生死未卜。

  其實他根本不用理她的,他大可趕緊逃跑,可最後他還是用他的身體,替她擋下了那些攻擊。

  恩美緊緊的抱住自己,以抗拒那通徹全身的心寒。

  「解英……」恩美緊咬牙關,忍著淚水。「真是對不起……對不起……」

  此時,樓上忽然傳來淒厲的女子哭聲,驚起了這地窖的所有人。

  「走開!放開我!求求你饒了──」話還沒說完,又突然沒聲了。

  「怎麼回事啊?」獄卒彼此看了一眼,紛紛離開地牢,上去一探究竟。

  緊接著,又是兩聲短促的男子悶哼,就沒有動靜了。

  恩美驚恐的看著那通往上面的入口,心想,一會兒下來的,會是索命的鬼嗎?

  不久後,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緩緩下到了地牢。

  他的眼睛敏銳的環顧四周,確認安全後,便盯住恩美不放。

  「妳是相恩美嗎?」男子問。

  這聲音很陌生,但恩美還是答了。「我、我是。」

  「我是親王派來的。」男子沉穩的說,一點都沒有獨自潛入的緊張感,莫名的就是讓人想相信、想安心。

  「親、親王?」恩美一愣,隨即有些激動。「解英!解英他、他沒事吧?」

  「托妳的福,王爺現在非常安全,並已在外州集結軍隊,往京城過來。」男子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包用白巾裹起的東西,交給恩美。

  「這是親王要交給妳的。請看。」

  恩美接過,攤了開來,又是一怔,視線跟著被淚水模糊了。

  那是解英戴在手上不離身的玉石扳指,還有……

  還有他變小的那段期間,她親手為他縫製的小衣服。

  「親王還要我轉告妳。」男子又說:「妳在羅州的家人,都已經被我們的軍隊保護起來,大家都安全了,請妳不要擔心。」

  「爹、娘,和弟弟妹妹們……都平安無事了?」這些消息來得太快,剛被絕望慘忍對待過一回的恩美,有些消化不了。

  如果男人只是口說無憑,或只出示扳指的話,或許恩美還不太敢相信;她會怕是森妃那惡毒狡詐的女人,為了讓她鬆口說出解英的下落,而安排這場戲來套她的話。

  但如今,這件只有解英和她知道的小衣服,就這樣真實的躺在她的手裡,她要不信也難。

  解英他,果然比她聰明,也比她想得還要多、還要周全……

  只是,才過了幾天,縮小的解英,怎麼能這麼快就和這些手下會合,甚至集結了軍隊,來京城推翻森妃?

  恩美不解的又問:「解英他……現在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男子回答得很鎮定。「親王急切的掛念妳,所以縮短了縮小的時辰,很快就變回了原樣。」

  恩美驚訝得說不出話。「你、你知道?」

  「我們是誓死護衛親王的死士,這種事,我們也必須掌控。」

  恩美大開眼界,原來解英在府外還布了這些人,讓他一有狀況就可隨時應變。

  男子似乎聽到了什麼,站了起來。「今日不能帶妳出去,十分抱歉。」

  「不,你能帶來這麼好的消息,已經很感謝了。」恩美吸了吸鼻子。「你帶我,也只是拖個累贅,反而害了你。」

  男子敬重的向她作了一揖。「妳果然不愧是親王極為重視的人。」

  「什麼?」

  「親王還要我轉告妳。」他說:「不要放棄,一定會救妳出來的。妳出來後,就絕對不會再讓妳離開他眼前。」

  恩美的眼淚掉了下來。「……謝謝你,你快走吧!」

  恩美看著那男子,在眨眼間就消失在通道口。

  她的心情截然不同了。

  她緊緊的握住那件小衣服還有那扳指,高興的哭著。

  即使一輩子都出不了這牢獄,或是無法活著走出這裡,也無所謂了。

  只要家人和解英都平安,要她現在就死去,她也甘願。

  森妃一臉僵硬的坐在長椅上,她手裡緊緊握著的薄瓷茶盅,都快被捏破了。

  一旁的宮女還有小皇帝,都知道她現在的怒氣非同小可。

  「環兒……不見了?」森妃問著面前跪著的太監。

  「是、是的,她被潛入的刺客給……抓走了。」太監提心吊膽的回答。

  「然後……那批刺客……出了城外,就這麼……把十萬大軍給引來圍城了?」森妃氣得顫抖。

  「呃,是的……」

  森妃終於忍無可忍,把那茶盅給摔破。

  「召禁軍都指揮使進宮!」森妃焦躁的斥罵:「我要知道,他是怎麼替本宮守城的!」

  但過了一會兒,人沒宣來,只回來了懦弱怕事的小官差。

  他們說:「娘娘,禁軍都指揮使已經……」

  森妃冷冷的瞪視。

  「投到敵方陣營了。」

  「什麼?!」森妃咬牙切齒。「為什麼?!」

  「這……」小官差面面相覷,不敢說實話,只說:「不、不知道……」

  森妃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的情況。

  她本以為用權位以及金錢,就可以鞏固住外州的勢力;不但不會讓京畿陷入孤立的狀態,也可以替她當監視的眼睛,不讓脫逃的肅能親王本人或其餘黨,有任何竄起反抗的機會。

  可萬萬沒想到現在,竟有一股更大的力量,推翻了她先前布下的這些勢力。

  「這實在是不像話!」森妃站了起來,焦躁的踱來踱去。「那十萬大軍的領頭是誰?是誰啊?!」

  在場沒有一個人答得出來。

  她好不容易利用自己的親生兒子,爬到了這般地位,牽制她的其餘妃子,甚至是皇帝本人,都被她除掉了;那最大的威脅肅能親王,也應該──

  森妃忽地一愣,醒神後馬上衝到地牢裡。

  她來勢洶洶,不但是恩美感到逼人,就連獄卒都覺得害怕。

  森妃把牢門打開,一進去就揪起恩美的衣領,結實的給了她一個巴掌。

  恩美哀叫一聲,倒在地上。

  「賤人!妳說!肅能親王到底被妳藏到哪裡去了?!」森妃破口大罵。

  恩美捂著臉,也有些氣了,跟著大叫:「我告訴過妳,我不知道!」

  「妳還敢說不知道!」森妃完全不顧形象,又撲了上去,抓扯恩美的頭髮。「外頭都十萬大軍圍城了,妳還敢說不知道!」

  恩美在咬牙忍著痛的同時,聽到這消息,心裡不由得暗自欣喜。

  解英他……不但平安無事,甚至有了力量,可以反抗這個惡毒的女人!

  「妳笑什麼?!」森妃發現恩美的嘴角帶笑,好像在嘲諷她似的,頓時急怒攻心。「妳在笑什麼?賤女人!」

  「妳根本不可能贏解英的。」恩美笑著說,不再避諱。「像妳這種做了一堆喪盡天良事的人,是不可能贏得了光明正大的解英的!」

  森妃狠瞪。「妳什麼時候說話這麼理直氣壯了?妳不怕我一不爽,就把妳的家人全殺了曝屍?」

  「妳現在自身難保,根本動不了任何人!」恩美勇敢自信的辯駁。

  曾經高高在上的森妃,怎能容忍這小小的宮女加諸給她的侮辱?

  她的怒氣正要發作,上頭卻忽然有人宣道:「娘娘,肅能親王求見!」

  恩美與森妃,兩個人俱是一愣。

  「解英?」恩美的心情自然是高興,臉上也露出了既欣慰又幸福的表情。

  那人看了看森妃,又看了看恩美,有些難以啟齒。「親王說,若娘娘肯先放出人質,他當可饒、饒……」他有些說不下去。

  森妃的眼,冰冷的瞇著。「饒……我一命嗎?」

  那人心虛的低頭。「城已經破了,娘娘要為自己的安危著想……」

  森妃回頭,盯著恩美,細細的瞧呀瞧,最後竟露出詭異的笑。

  「這位一直不可一世的親王大人,我本以為他的手腕比我狠絕,沒想到,他也有在乎的東西。」她哼了一聲,又問來人。「說清楚,他當真指名要這丫頭?」

  「是、是的,親王說若不放,他、他不會放過……」他又越說越小聲了。

  「不放過我,是嗎?」森妃不怒反笑,還笑得極為陰森。「好,我確定了。原來,這位親王的心上,也放了人呢……」

  她懷著這抹笑,死盯著恩美不放,甚至露出野獸要被逼死前,那想瘋狂反撲的眼神。

  森妃淡淡的開口。「他要滅我,那我也要滅了他最心愛的東西。」

  解英身著銀盔銀甲,盔上有長可垂地的雉雞長羽,外披月白色披風,腰垂秀長佩劍,以一種雄武之姿坐在一把交椅上。

  他表露出這種有別於以往溫文儒雅的形象,讓人一驚;原來肅能親王有這樣的氣勢,是可以親臨戰場、指揮十萬大軍的。

  而他的身旁則圍著黑壓壓一圈親衛軍,滴水不漏的看顧親王的安全,也無形中增添了親王的威勢。

  連森妃也不禁被這陣仗,給壓得矮了一截。

  解英泰然自若的注視森妃,好像自己才是這宮城的主人,正在審視低下的囚犯一樣。

  森妃呼了口氣,強笑著問:「肅能親王,您這是在……逼宮嗎?」

  解英也笑著。「不,本王這是在征討謀奪社稷的不法之徒。」解英不再以愚弟自稱,而是以本王來正名。

  「您這不法之徒,在說誰呢?」森妃說:「不會是在說,以正統名義登基的陛下吧?您這麼做,難道不是違反先皇本意嗎?這個不法之徒,應該是──」

  解英打斷她。「本王從沒說陛下是不法之徒。」

  他笑得更柔,眼神卻更冷。「陛下身後的人,才是不法之徒,當然,就是指您了,森妃娘娘。」

  森妃哼了一聲。「有何證據?」

  「現在全國上下,都已經知道,您……就是弒君的兇手。」

  森妃臉色變了。「胡說八道,你妖言惑眾,嫁罪於我?!」

  「是不是妖言惑眾,本王與百姓,自會判斷。」解英手一招,親衛軍就押了一個人上來。

  森妃一看,臉都白了。那人,竟然是被刺客抓走的環兒。

  一身狼狽的環兒像瘋了似的,不但蓬頭垢面,嘴裡還囁嚅著無謂的話語,絞著手,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森妃趁機說:「你把她搞瘋了,再來說弒君者是本宮,這根本是不義之舉!」

  解英態度依然悠哉。「她被搞瘋,是因為受不了眾人與自己的良心譴責,本王只是要她在眾人面前承認,她是如何在先皇的用藥中下毒的。」

  森妃愕住了。

  解英輕輕撇頭,親衛得令,便叫環兒開口。「妳把實話說出來,我們就放妳回家。」

  環兒一聽,眼睛一亮,趕緊指著森妃大叫:「就是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教我下毒!下毒在皇上的藥裡面!她說我這麼做的話,就會給我很多錢、很多錢!可是做不到的話,她就會殺了我的家人!所、所以──我才做的──我才做的,我、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眼見環兒情緒不穩,幾乎快鬧起事來,解英便揮手,命人帶走她。

  他用一雙銳眼盯視著一臉蒼白的森妃。「妳的把戲,一點都沒有長進。」

  森妃的嘴角抽搐著。

  「不過這女人跟恩美不一樣,她擔心的倒不是家人的安危,而是在乎那大筆錢財,所以本王只好給她更誘人的數目,請她到每個外州州城,各說一遍……娘娘,現在全國上下,都知道妳弒君的事實了,妳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森妃久久不語,但當她抬起頭時,卻綻放了陰狠的笑容。「聽親王這麼說,那個相恩美,似乎對你別有意義?」

  解英挑眉,大方的承認。「沒錯,很重要。」

  「哼,高高在上的肅能親王,竟說一個小女婢很重要?你的格,都給降了!」森妃以不屑的表情嘲諷他。

  解英卻不以為意。「恩美在哪裡?」

  「那丫頭對你有什麼重要?」森妃說:「能說說看嗎?如果很重要……我就還你啊。」

  解英瞪視她,嘴上的笑變得很冷。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妳想要讓人誤以為的背叛者。」解英說:「妳幾次惡毒的想利用她殺害我,但很可惜,她的善良不是妳能利用的。」

  森妃忽然大笑了數聲。「我看,親王您是愛上了這個騷貨了吧!」

  解英神色一冷。「什麼?」

  「親王也真是賤命,人家想要毒殺你,你還愛上了人家,真是可笑透頂!」

  解英一撩袍襬,站了起來,虎虎生風地往森妃走去。

  他手一揮,響亮的巴掌聲頓時響起。

  不過一眨眼,眾人就看到被打趴在地上的森妃,正捂著紅腫的臉頰,不可置信地看著解英。

  解英居高臨下,眼神極冷的瞪著她。「騷貨?這裡有個人,比她更適合這個詞彙,森妃娘娘。」

  「你!你!你竟敢打我!」

  「不准妳用這種字眼誣蔑她!」解英的眼一瞇,射出極寒的光芒。「說!恩美在哪裡?」

  森妃陰笑,回答得很乾脆。「在東宮下面的地牢裡。」

  解英馬上揮手,率了一批人馬往東宮走去。

  「你愛上她了呢!肅能親王。」森妃在後頭,以詭異的語調說:「你的眼神變了,從前未曾在意過他人的你,竟然也有這樣充滿感情的眼神。見到她後,請你要好好的抱抱她啊!哼哼……」

  解英聽了她的話,心裡覺得詭異極了。

  他下令。「監禁森妃,不准任何人靠近。」

  說完,他便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頭,領著親衛前往東宮地牢。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12 PM

第九章

  在後頭的眾人只看到他威風凜凜的背影,卻沒人看見他心焦的表情。

  森妃說,他愛上恩美了。

  解英表面上無動於衷,讓人不知是默認,還是以靜默拒絕這樣的說法;然而真正的答案,只有他心裡知道。

  那天,在最緊急的時候,恩美不但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他,甚至在千鈞一髮之際,給他餵下了賈平果與藥引,使他縮小,隱於不起眼的角落,方能躲避抄家抓人的禍害。

  當麻藥退盡,他從躁熱中清醒時,親王府已一片死寂,全部的人都被抓走了,連那個一直保護著他的恩美也是。

  他想,如果恩美再回到那狠毒的森妃手裡,會有什麼下場?

  不管當初她是不是故意餵食他禁果,但已有無數次,在危急的時候,她挺身而出,救他於危難;這些難道不能證明,她根本就沒有害他的本意嗎?

  東窗事發的時候,恩美絕望的向他喊道:

  放開我!你要殺我,就快點殺吧!這世界這麼痛苦,我也不想再去面對了!

  那麼悲哀的回答,讓他好怕,好怕就這麼成真了。

  他拚命想著,他要趕快去救恩美!絕對不可以讓她淪為森妃那狠毒陰謀下的犧牲品!

  就在這時,他渾身起了一陣詭異的變化。

  他的身體又熱了起來,骨頭突然變大,感覺幾乎要撐破他的血肉而出,痛得他喊不出聲音來,這疼痛絕對不下被人凌遲處死。

  可即使面對這麼大的痛楚,他的心裡仍盤據著一個念頭──

  他要救恩美,他絕不能讓恩美獨自面對這麼危險的局面!

  面對危難,他們總是在一起的,在一起才有力量;放她一個人去闖、去面對,他不放心、絕對不放心!

  他越是這樣想,身體越是痛、越是熱。

  可經歷了這樣的痛苦,他才明白恩美在心裡的份量,已經不是區區一個隨身服侍的女婢,而是更親密、更重要的夥伴──甚至是在他心中佔有重要地位的人!

  最後,因為當初只咬了一口,加上他的意志破了藥性,僅兩天,他便脫離了賈平果的控制,回復成堂堂六尺男兒。

  原來,人的意志真的可以改變事情。

  回復後,他偽裝成平民百姓,避開有官兵的大路,來到他在城中布下的斥侯分營,研擬好計劃,並安全出城。

  還好在森妃行動之前,他的眼線與斥侯,就已經在外州打點好所有可用兵力,只須他一聲令下,這股有十幾萬人馬的王師,就全會聽從指揮。

  被逼到如此,解英不得不動手。

  同時,他也派了麾下最為矯健的殺手,潛入皇城中,將那名叫環兒的丫頭給綁來,威逼利誘,總算套出了真相。

  之後就如他與森妃坦白的一樣,現在外州的百姓們,都知道森妃幹下這傷天害理的事,人們更是支持他們這支王師出征的正當性。

  森妃以利誘人,終誘不得人心,才會潰敗至此。

  過了最後一道宮門,東宮大殿就在眼前,解英的腳步,無形中又加快了許多。

  由於早聽聞大軍逼近,宮裡的太監、宮女,老早逃得不見蹤影;守衛的禁軍在初期有抵抗過一陣,後來聽說森妃是弒君的兇手,也都心灰意冷,繳械投降了。

  因此現在路上十分冷清,這曾經華麗的皇宮,也染上了一抹冷清孤寂的陰影。

  來到東宮大殿,一夥人馬找了一會兒,才找到通往地牢的樓梯。

  「王爺!找到了!」有人喊道,解英連忙過來。

  眾人試圖把門鎖撬開,解英僵著臉,有些不耐的等待著。

  他在害怕,這幾天來,他一直都怕。

  雖然在眾人面前,他擺出一副勢在必得的自信與從容,其實他內心恐懼極了。

  每到深夜,房內清寂,他都因此無法入睡,他怕自己平平安安的,在這裡與部下商量大計時,恩美正遭受著殘忍的虐待,甚至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都會發狂。

  此刻,站在這哩,解英終於弄清楚了。

  他會班師至此,不但是為了揭發皇凶的死因、揪出罪人,更是為了這個曾經不顧一切,只為救他的女孩。

  他不要辜負她,他也要她感覺道,他是可以依賴、信任的人,就像他已無形中依賴及信任她了。

  這是多麼重要的牽絆,因為有她,他才覺得自己這趟人生,不這麼空虛。

  門鎖被撬開了,大家合力將門拉開。

  「留在此處。」解英命令:「我自己下去,不用跟來。」

  「但是王爺……可能有危險……」親衛試著阻止他。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解英一瞪。「有事我會叫你們下來。」

  他不要這陣仗讓恩美受驚,現在的恩美,應該需要好好的、小心的呵護才是。

  解英獨自下到陰森潮濕的地牢,因裡頭陰暗,他便持著火把,把燈架上的火種點亮,室內頓時明亮了許多。

  「恩美……」他開口輕喚。「恩美……」

  室內仍是安靜的,他皺著眉頭,不失警戒的繼續走下去。

  當他走到樓底,看到了一根根木柵欄圍起的牢房空間,便再喚道:「恩美,我是解英,不要怕,我來了……恩美……」

  他一間一間的巡視,這些牢房卻都空蕩蕩的,看得他心裡很是不安。

  直到最後一間,他終於看到了一個蜷曲成一個小球的身影,正縮在極為陰暗的角落裡。

  如果他沒拿火把看清楚,根本無法發現那邊有個人。

  他第一個念頭,就設定那是恩美。

  「恩美!」他的聲音變大了,緊緊抓住欄桿,大聲呼喚:「恩美,我是解英!快起來!恩美!妳還好嗎?」

  那團小球稍稍有了動靜,她抬頭看了一眼,看到瞭解英焦急的神色。

  恩美以為自己睡昏了,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

  她竟然看到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解英臉上。

  這個肅能親王……不是總不可一世、從容自在的嗎?他為什麼急成這樣?

  她想知道,可是……她沒有力氣去思考,她一直都覺得好累好累……

  那身影又縮了回去。

  解英覺得有些古怪,馬上抽出佩劍,砍了礙人的木欄,破壞大牢,直直闖入。

  「恩美!我是解英啊!恩美!」他慌慌的走過去,伸出手,想要緊緊抱住她,確認恩美是真真實實的活著,而不是一縷幽魂而已。

  恩美!我是解英啊!恩美……

  這聲音,幽幽的迴響在恩美的耳際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甚至近到好像都可以感受到解英身上的香味,還有體溫……

  啊……她好想被他擁抱,因為……她也好想他、好想得到他的溫暖……

  可是──不行!

  恩美忽然從疲弱的昏沉中驚醒,猛抬起頭,驚恐的看著解英。

  解英看到恩美那像是病入膏肓的青白臉孔,也是一愕。

  他眼前的恩美,雙唇發紫,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眼無神。

  更讓他驚愕的事,恩美對他無力的喊著──

  「不要……」恩美搖頭低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解英……」

  解英的雙手僵住,感到不可置信。「到底怎麼了?恩美?嗯?妳怎麼了?告訴我!」他一說話,聲音就止不住的沙啞。

  恩美現在的樣子,讓他好難過,一股酸意湧氣,怎麼也抑止不住。

  「我身上……身上……」恩美虛弱到甚至連聲音都發著抖。「我身上全是、全是……劇毒……是毒……會害死你的……所以、所以……不要碰我……不要……」

  「劇毒?」解英瞠大眼。「是誰!是誰這麼做的!是森妃嗎?!」

  恩美掉著眼淚,連點頭都如此無力。

  她這模樣,解英一點也不會感到恐懼或是嫌惡,心裡有的只有心疼與難過。

  他跪了下來,解開身上的披風。

  恩美努力的抬起頭,想看清楚解英的臉。「你……你都沒事了嗎?解英?」

  「對,因為妳,我一切都好。」解英溫柔的說:「現在外頭也很安全,森妃被捕了,我會把她的過錯交給百姓審判,看百姓要如何處置她。」

  「是嗎?」恩美笑了,留下更多眼淚。「你沒事,真的……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看她因為見到自己平安無事,哭得如此傷心又高興,解英的心整個都軟塌了。

  他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完全佔據了他的心,永遠都不會改變。

  他解下披風,用披風環繞住她,然後張開雙臂,緊緊的擁她入懷。

  「解、解英……」恩美感到訝然。「你、你不可以抱我……」

  「為什麼不可以抱妳?」解英壓低聲音,深情的在她的耳畔說:「我一定要好好的抱抱妳,恩美,因為妳是我的,妳以後,永遠都不要離開我身邊……」

  恩美嚶嚀一聲,心防整個崩潰了,這幾天來強忍的委屈與痛苦,全都在此時發洩了出來,她在解英安全的懷抱裡,放肆大哭。

  「妳哭吧,沒關係,妳好好的哭……不要再佯裝堅強面對這一切了。」解英輕輕的說:「從現在起,有我在妳身邊,妳不要怕,我會永遠永遠保護妳的……」

  這是堅定的、永恆的宣言。

  全國百姓以及朝野內外,都紛紛嚷嚷的,要森妃死。

  弒君是大罪,更何況,她殺的是良君;最可惡的是,她連唯一可以帶領國家前進的肅能親王也想殺,這更讓大家無法原諒她。

  因此同時,朝野也傳出了要現任皇帝下台,擁戴肅能親王登基的聲音。

  但肅能親王府裡,卻氣氛低迷,一點也看不出為這個消息而振奮的跡象。

  解英一臉倦容的守在恩美身旁,靜靜的看著熟睡的恩美。

  「我現在……還是不能摸她嗎?」他問一旁的大夫。

  「是的,王爺。」大夫說:「她身上的這種蘭香毒,是清洗不了的,而且外人絕對碰不得。」

  解英聽說過蘭香毒,這毒很像帶著蘭花香味的脂粉,他曾聽說妃子們為了爭寵或嫉恨,將這毒混入脂粉盒中,讓人在不知情中抹上。

  中毒的妃子會失寵,被趕出宮外,好一點的就抑鬱而終,最慘的是七竅流血而亡,是相當狠毒的手法,但這手法出自森妃之手,解英一點也不意外。

  「難道沒有解毒的方法嗎?」解英情緒十分焦躁。

  「小的已開了方子給家宰,請他配些藥材,煮水沐浴後,可以稍緩一些毒性引發的疼痛。」大夫回答。

  解英一瞪,冷冷的說:「我是問,完全解毒的方法。」

  「呃,這……」大夫有些欲言又止。

  解英催他。「你快說啊。」為了救恩美,他什麼都願意做。

  「王爺……借個耳朵說話。」大夫湊上前去,附在解英耳邊低語。

  解英聽了,瞠大眼睛,皺起眉頭。

  他想了一會兒,揮揮手。「好了,你下去吧。」

  「謝王爺。」大夫退下了。

  解英繼續凝神注視著恩美。

  她為了他,如此病弱、如此消瘦,他為她付出一些,又有何妨?

  他愛她,直到這人命關天的時刻,他才深刻的感覺到,他愛她愛到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所以,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在此刻放開手,這樣他會後悔一輩子,並且憎恨自己的。

  只要能救她,他什麼都會做。

  他站起來,坐上恩美的床,將軟綿綿的她抱起,放在懷裡。由於有薄衣相隔,倒沒有中毒的疑慮,但接下來要做的事,就連他,也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氣。

  解英伸手,要掀開恩美的衣襟……

  「王爺!」忽然,房裡冒出家宰的聲音。「您萬萬不可以做傻事!」

  解英一愣,不解的看著這位老家宰。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敢這樣不通報一聲就闖進來?看他那神情,好像也豁出去似的。

  「你出去!」解英神色極冷。

  「不,小的知道王爺要做什麼。」家宰說:「您想為她解毒。」

  解英的臉色極僵。

  家宰忽然跪下,哀求道:「王爺萬萬不能這麼做啊!」

  「你膽子可真大,不怕我一怒之下,把你殺了?」解英冷冷的質問。

  「您把小的殺了也無所謂!反正小的年紀一大把,活下去對誰也沒幫助。」家宰說:「可王爺如果做了那件事,會活不成的!」

  他指的,是男女交合這件事。

  大夫說,唯一可以解開蘭香毒的,就是用男人的陽氣逼散這蘭香毒的陰氣;要讓男人的陽氣進入女體,就得透過男女交合。

  但是在此之前,男人也必須忍受被這蘭香毒沾染的痛苦,若陽氣稍弱,甚至也會有中毒的危險,因此家宰才會如此緊張。

  「你也知道這事?」解英問:「大夫跟你說的?」

  家宰點頭。「王爺您是即將繼承皇位的人,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這話的意思是,他不該為了恩美這小小的婢女,做出如此重大的犧牲。

  解英生氣了。這臭老頭,竟然在恩美面前說這些話?要是她聽得到該怎麼辦?

  他輕輕放下恩美,替她蓋好被子,起身走向門口。「你今天的行為,我不跟你計較,但以後,千萬不准再說這種話。」

  「王爺!」家宰追了上去,再度勸誡解英。「您不該對恩美負責任的!」

  解英的腳步停了。

  「下人為主人付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家宰續道:「您救了恩美又如何?您這樣就了她,就必定要娶她為妻了,可是,這樣是不行的,王爺!」

  解英回頭,瞇著眼說:「家宰,你雖是看著我長大的,但我不認為你有資格管到這事上。而且,再沒有人像恩美那樣有勇氣,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推入險境,只為了救我。」

  「王爺,感謝她與救她是兩回事,請您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啊!」家宰幾乎要急得哭了。

  「住口!」解英大喝。「趁我還控制得住自己,你快離開我眼前!」他真怕自己一氣起來,會忍不住把這老總管給殺了。

  家宰其實一點錯都沒有,只是太忠心耿耿了,忠心到只為他著想,其它人都顧不上。

  可這是多麼自私可惡的想法?他恨人性這樣自私,絕對無法苟同!

  解英跨著大步離開,但老家宰仍是護主心切,緊緊追上。

  兩人都離開了寢殿,所以他們都不知道,恩美在房裡頭,是張著眼睛,將這全程對話給聽進去的。

  下人把陶鍋溫在火爐子上後,便被解英打發出去了。

  就連給恩美餵食,解英都堅持要親自來。

  「我今天請廚子熬了鱸魚粥,恩美。」解英坐在恩美旁邊,將她扶起,靠坐在床上。「我嘗過,很新鮮,吃一些吧,嗯?」

  「好……」見解英笑得那麼溫柔,恩美根本不忍心拒絕他。

  「我弄給妳。」解英很高興,看到她額邊有髮絲垂落,他很自然的就想伸手去撥……

  恩美趕緊撇開臉,解英愣住。

  「你忘了嗎?」恩美眼神複雜的看著他。「我身上有毒,你不可以碰我。」

  「對,我是忘了。」解英堅定的看著她。「但忘了又如何?碰到又如何?你知道無法碰妳,我有多麼難熬嗎?」

  恩美的心裡一酸,不說話了。

  解英繼續說:「我想要碰觸妳、親吻妳,恩美。」

  「你瘋了嗎?」恩美皺眉,想不到他這麼瘋狂。

  「我沒瘋,我很清楚,我想要妳。」

  恩美難以置信。

  「妳知道嗎?只要妳的身體,吸收了我身上的陽氣,妳就會痊癒,這些毒根本不算什麼。」

  「吸、吸收陽氣?」恩美不解。

  解英嚴肅的說:「只要妳點頭,恩美,我就要愛妳。」

  恩美緊緊咬著唇。

  王爺您是即將繼承皇位的人,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您救了恩美又如何?您這樣就了她,就必定要娶她為妻了,可是,這樣是不行的,王爺!

  感謝她與救她是兩回事,請您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啊!

  那些話,其實一直縈繞在她心裡,連她自己也覺得,家宰說得一點也沒錯。

  解英他,是即將繼承皇位的人;而她,永遠是低下的婢女。

  這樣身份懸殊的兩個人,怎麼可能在一起?

  解英他沒想過嗎?還是說……他自己也搞混了,以為那份對她感激的心意,就是愛?

  「解英……」恩美呼了口氣,努力正視他。「你真的……愛我嗎?」

  「什麼?」解英愣住,然後苦笑。「妳問這什麼傻問題?」

  「我……我怕你搞錯了……」恩美說得艱難,這些話要她說出口,簡直心如刀割,是在虐待自己。

  天知道,聽到解英說愛她,她有多麼高興,因為她也好喜歡這個男人;被迫分離時,她整天都只掛記著他的生死。

  可是……如果他只是感激,而不是真心愛著她……那她寧可現在就清醒,不要一直沉溺在這虛假的幸福裡。

  「恩美,妳想說什麼?」解英正色。「妳說,我聽著。」

  恩美鼓起勇氣。「萬一,你把感激和愛,混在一起,看不清,怎麼辦呢?我這種人……你怎麼可能看上──哇!」

  話還沒說完,恩美就忽然被擁入對方結實的懷抱裡。

  而光是擁抱還不夠,解英甚至大膽的捧起她的臉,深深的親吻她。

  恩美大驚,想要推開他。這個男人真的瘋了,他怎麼那麼不懂保護自己?!

  她努力抗拒,可是解英深入她、糾纏她,讓她感到舒服和暈眩,四肢酥麻而無力,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推開他。

  最後是因為恩美快不能呼吸了,解英才放開她。

  她邊喘邊看著解英,發現他眉頭深鎖,臉色與嘴唇青白,額冒冷汗。

  她知道這蘭香毒在他身上發的作用一點也不輕,他明明清楚,卻還這樣霸道的吻她、抱她,然後獨自這樣忍著,一聲痛都不吭……

  這個男人,想像她證明什麼?

  「我很清楚,恩美。愛和感激,是兩件事。」解英的聲音沙啞。「我知道,我不能沒有妳,因為我愛妳,所以愛到這樣痛,我心甘情願。」

  「解英……你不要這樣……」恩美心疼得想哭。

  「妳不要胡思亂想,恩美。」解英艱難的站起身,到爐子旁為恩美舀粥。

  恩美看到他的手正抖著,知道他是強忍著難受;反觀她,因為這吻,她感到肺腑有一股溫暖進駐,在調和她體內的陰氣。

  她掉下了眼淚。

  她明白了,他真的沒有搞錯,他曉得愛和感激的分界在哪裡。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能讓他這樣愛她。

  「來,吃一點吧。嗯?」解英端來了粥,笑得溫柔、笑得努力,他要讓恩美明白,他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謝謝你,解英,謝謝你……」她哭了出來。

  「傻孩子,哭什麼呢?」他拿了帕子,替她擦擦臉。「眼淚掉到粥裡,會變鹹的。」

  這個男人,多好……

  可她不能這麼自私。

  更不能害了他、害了這個國家的百姓。

  國家需要他。

  於是恩美暗自下了決定。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5-16 06:13 PM

第十章

  恩美不見了。

  解英本想在上早朝前,看望一下恩美的,但是他專為恩美備的寢房裡,床上卻空無一人。

  他焦急的大喊:「恩美呢?恩美去哪裡了?!」

  家宰也慌慌張張的趕過來。「怎麼了?王爺?」

  解英一看到家宰,氣就上來了。「你有對恩美說什麼嗎?」

  「什、什麼?王爺?」

  「恩美不見了!你知道嗎?」

  家宰一臉的惶惑與驚恐。「這……這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昨天晚上照顧她的春兒,也說她好好的躺在床上……」

  解英瞭解家宰,看他神色慌了,就知道他所說不假。

  那恩美為什麼會不見?該不會是森妃還有餘孽,把她抓走了?

  「那個……王爺……」正當大家急得團團轉時,有一個囁嚅的聲音響起。

  解英看向那聲音,是負責照顧恩美的春兒。

  「妳知道什麼?!」解英瘋狂的衝向她,抓著她的肩搖晃。「她是妳負責照顧的,她為什麼會不見,妳給我解釋!妳最好給我一個好解釋!」

  春兒被嚇得臉色發白,眾人將她從解英手上拉開,好讓她開口說話。

  春兒小心翼翼的說:「恩美說……她要回羅州。」

  「什麼?」解英皺眉。

  「她請王爺不要為她擔心。」春兒又說:「她說想和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因為……她已經離開好幾年了……」

  「妳就這樣讓她走了?」解英很生氣。「妳為什麼不來告訴我?!」

  春兒趕緊跪下。「真的很對不起!王爺──因、因為恩美她……她……她哭得真的很傷心,她一直求我、求我……我看得很不忍,所、所以……」

  聽到恩美不斷哭泣、不斷哀求著要離開這裡,解英冷靜了下來。「恩美她……哭著求妳?」

  「是的,王爺。」春兒說:「她說……她不要變成您的負擔。」

  解英好一陣子沒說話。

  他想起恩美說的話。

  你真的……是愛我嗎?

  我怕你搞錯了……

  萬一,你把感激和愛,混在一起,看不清,怎麼辦呢?

  那個小傢伙,到現在還如此的不安。

  是他的錯,他應該要更霸道一點、更強硬一點,用對她好的方式,將她留在身邊保護她。

  「妳起來吧。」解英揮揮手,沒有追究的意思。

  「咦?」春兒與家宰都是一愣。

  「沒事,這不是妳的錯,下去吧。」

  「謝王爺……」春兒感激涕零。

  家宰則呆住了,他發現解英變了好多。

  解英看向家宰。「備車。」

  「喔,好的。」家宰趕緊喚人。「快通知馬廄備車,王爺要上早朝。」

  「不是。」解英說:「我要去羅州。」

  四週一片沉默。

  半晌,跟在解英身後的幕僚才插話。「但……王爺,這次早朝相當重要,不能不出席啊。」

  「有多重要?」解英淡淡的看了幕僚一眼。「你們是想說,這次早朝,事關我登基之事,對嗎?」

  「沒錯,王爺。」

  「我很早前就已經下定決心了。」解英說得毫不猶豫:「我不會登基。」

  在場每個人都瞠大了眼。

  「這個國家的皇帝,依然是先皇欽定的陛下;即使他母親曾作惡多端,但他不過是傀儡罷了,不能說他有錯。」

  「那、那您呢?王爺?您將置身何處?」大家擔心的問。

  「如果他需要我輔助,我很樂意。」解英說:「如果不需要,我會退出;外放邊州,亦可。」

  「王爺啊──您這是──」

  解英打斷大伙的哀叫。「這事我想很久了,一點都不衝動,想勸也沒用。」

  經過森妃的事情後,他覺得自己真的累了。

  處心積慮的鬥,最後爭得了什麼?只會把自己的真心斗不見。

  要不是因為發現自己仍有真心想愛、想守護的人,他說不定也會變成森妃之流的人。他不要自己活得這麼可悲。

  於是,解英在眾人錯愕的注目下,離開了王府、離開了京城。

  恩美在羅州的家鄉,過著靜養的生活。

  回到家鄉後,她心裡對解英的感謝更深了。

  他不但把她的家人從森妃手中救出,還送給他們這貧窮的家裡,一切缺乏的物資;若不是她堅持,門外甚至會整天守著衛兵,看顧他們。

  她知道,這都是解英為她做的安排,她很感激,也更記掛這個男人了。

  但記掛,卻讓她變得更為傷感,無可自拔;即使回到思念已久的家鄉,她也提不起勁,因為這代表她要開始思念那個她主動離開的人。

  他說他愛她,她心裡有著狂喜,可在狂喜過後,卻是極度的不安。

  他是誰?她又是誰?兩個身份懸殊的人,如何能結合?

  以後他就是皇帝了,他的皇后,甚至是妃子,又怎能是一個低下的宮女?

  而且,一旦進入那深不可測的宮廷,誰知道人心會變得怎樣?

  她會不會為了強佔他的愛,而變得跟森妃一樣惡毒?

  她沒法很堅定的說絕對不會,因為她知道,為了得到他全然的愛,她一定也會做出自己無法原諒的事。

  況且,她好害怕,怕到時候他會變心。

  不、不……無論如何,現在最讓她感到忐忑,致使她不得不離開的原因,還是在於她這一身毒。

  她這一身毒,不要說根治了,只要能不拖累到解英,她就感到萬幸。

  他竟然想用男女交合,替她解毒,那他未來的光明之路怎麼辦?他要是也染上了毒,又該怎麼辦?他怎能為了她而放棄自己、放棄這個國家?

  他的付出既讓她感動,卻又感到壓力,所以,她現在才會在自己的家鄉,慢慢的等待終日的到來。

  恩美的娘,看到女兒鎮日憂愁,坐在窗邊若有所思,身體又如此羸弱不堪,極為心疼。「恩美,妳真是受苦了。」

  她哭著說:「娘都不知道,妳在京城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娘,您別這樣自責,是我不對呢,把你們捲進這麼危險的境地……」

  恩美多想摸摸母親的手,母親也強忍著想擁抱女兒的衝動,但是她們,什麼也不能做。

  房裡的這種窒悶氣氛,彷彿預言著恩美的終日不遠似的。

  恩美身體極弱,與母親說了一會兒話後,體力便有些不支,在母親的攙扶下,躺在床上睡了。

  她心疼的看著女兒,此時,房外傳來輕聲的呼喚,她回頭,看到兒子在叫她。

  「怎麼了?」她走出房門。

  「今晚,我們到鄰屋借個房睡。」恩美的弟弟說。

  「那怎麼行?咱們要丟下恩美嗎?我還要照顧她呢!」她不解。

  「哎呀!妳別多說,爹都答應了。」恩美的弟弟揮手,說得斬釘截鐵。

  「你們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她皺眉。

  弟弟拗不過母親,只好附耳,與母親說了來龍去脈……

  最後,她答應了。

  那晚,只留恩美在家裡入睡。

  深夜,因為嘴裡乾渴,擾醒了恩美。

  她張開眼睛,看到窗外一片青白的月光灑在房裡。

  她入迷的看著窗外的月亮,被那寂寞安靜的光,給吸引了注意力。

  她想,這樣的月光,解英是不是也正在看著呢?

  然後她順著月光照進來的痕跡,將室內環顧一遍。

  她想喝水,不知母親有沒有替她將水壺放在房裡?正想起身時,忽然,她愣住了,怔怔的看著門口。

  門口有一個修長的人影站著,不出聲,有些嚇到恩美。

  她感到緊張。「是爹嗎?」

  不,爹有些駝背,這人身形高大挺拔,不可能是爹。

  「是弟弟嗎?你還沒睡啊?」恩美又說。

  那人一樣不答話,只是往房裡走了進來。

  恩美的心更是繃得緊緊的。「你是誰!」

  她害怕惡夢重演,是森妃的黨羽,想潛進來傷害她與家人。

  那人越走越近……

  「不要過來!」恩美恐懼的縮成一團,發著抖。

  那人向她伸出手……

  恩美緊閉著眼,想像著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往她身上刺來──

  然而,一雙溫柔的手,撫上了她冰涼的小手。

  恩美一愕,抬起頭來,看到窗外的月光照到這人的身上、臉上……

  他身上潔白的襦衣,被月光照得愈發明亮。

  他的聲音,既沙啞,又不失溫柔。

  「恩美,我的恩美……」他喃喃的低語。「我來了。」

  恩美一聽到這聲音,眼淚馬上積滿眼眶。

  「解英?」恩美難以置信。「真的是你嗎?解英?」

  「對,是我,不要怕,是我……」說著,他的手漸漸上移,一點也不忌諱的撫摸著她消瘦的臉頰。

  「妳又瘦了……」他難過的說:「妳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嗯……」

  「我是不是在作夢?解英?我為什麼會看見你?」恩美還是無法相信。

  「妳不是作夢,恩美。」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實,解英上了恩美的床,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冰涼的身體。

  這體溫、這觸感、這氣息,是如此的真實,好像……真的不是夢……

  不是夢……

  忽然,恩美驚醒,想要掙開解英。「不行!你不可以碰我!」

  不料,解英像是早防著她這招似的,硬是緊扣她的腰,再環住她的身體,不讓她逃離。

  恩美急了。「解英!不行!真的不行!我身上有毒,你不可以碰我!」

  解英皺眉,忍著從她身體染到他體內的毒痛。

  他的聲音更為低啞。「很痛吧?恩美?妳一直在獨自忍著這痛,對不對?」

  「解英……」

  「沒關係,即使這毒我無法解,從今以後,我都陪你一起忍受這痛。」解英說著,因為更深的疼痛,而呼吸困難。

  「解英,求求你……不要這樣……」恩美掉下了眼淚。

  「別說不要,我不會離開妳。」解英深深的望著恩美頰上的淚珠,情不自禁的湊上唇,輕輕吻掉她的眼淚,像是希望抹掉她的傷痛一樣殷切。「我只會愛妳、保護妳,懂嗎?」

  當他的唇觸碰到恩美柔軟的小嘴時,不由自主的低吼了一聲,呼吸更為粗重;他控制不住慾望,扳起恩美的臉,更深入的吻了她。

  「解、解英……不要……你……會痛……」恩美含含糊糊的說。

  她看到解英聚起的眉峰,鎖著痛苦,也鎖著情慾,知道他正被她給折磨著。

  她好不忍心,更想要掙開。

  沒想到解英不但不鬆手,甚至將她身上的薄衣,還有自己的全給脫下。

  他健壯的裸軀整個貼上了恩美細緻的肌膚,不但溫暖了她冰涼的身子,更將她身上的毒痛全給承擔了下來。

  他忍耐的低吟著。

  「解、解英……你沒事吧?」恩美擔心的說。

  解英抬起臉,額頭全是冷汗,可他還是笑著對她說:「原來……妳是這樣的痛苦……我現在才知道……」

  「不要說了……」恩美想哭,伸手替他抹去汗水。

  「自妳認識我之後,好像……從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他說得自嘲。「這樣,妳還願意和我共度一生嗎?」

  「什、什麼?」恩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要妳,和我共度一生。」解英說得更加堅決。

  恩美欣喜的淚水奪眶而出。「可、可是……」她很高興他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給她這個承諾,但他們的身份那麼懸殊,怎麼可能──

  解英一發覺她的猶豫,就知道這小傢伙又在想什麼。

  他知她那麼深,他們怎能不成為夫妻、相守一生?

  「我不做皇帝了。」解英說:「要是為了做皇帝,讓我也變成森妃之流的人,我可不甘願。當然……希望妳不要嫌棄,我可能只會是個外州的一個小官。」

  「這、這什麼話?」恩美急著說:「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嫌棄你!」

  解英笑開了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深吸口氣,又問:「我要愛妳,恩美,就是現在,可以嗎?」

  毒發與情慾的痛,真的很扎人。

  「可、可是我的家人在……」萬一被爹娘聽到,豈不很羞?

  「其實我早上就到這兒了。」解英笑得很得意。「我也已經請我未來小舅子,把我未來岳父岳母帶走,住到鄰家了。」

  「啊!你、你……」

  「沒錯,這樣我就可以為妳解毒,也可以好好愛妳……」解英的眼神很迷濛。「所以,妳答不答應?」

  恩美心裡其實很激動,也很期待,當然,也有一些初次面對的忐忑害怕。

  「還有,在妳答應讓我愛妳之後……」解英說:「我要妳做我健康快樂的小妻子,妳願意嗎?」

  「啊?我一點頭,就等於答應了兩件事嗎?」恩美有些訝異。

  「是啊。」這可是他想了好久的計謀呢!

  最後,恩美緊抿著唇,羞紅著臉,輕輕、緩緩的,點了下頭。

  「妳愛我嗎?恩美?」解英問。

  「當、當然……」恩美說:「不然我為什麼點頭?」

  「可是我記得,好像都是我在說愛妳。」解英問:「妳有說過愛我嗎?」

  「耶?」她不記得了,只記得她都是在心裡對著自己說。

  「說愛我,恩美……」解英抱得她更緊,緊到恩美可以感覺他的激動。

  「嗯……」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因慾望而濕潤了。

  她用足以媚惑男人的嬌音說:「愛,我愛你,解英……」

  「我也愛妳,我的妻。」他在呢喃的愛語,與溫潤的月光下,用他滿滿的愛,慢慢地充實了她的體內。

  恩美在男人有力又溫柔的律動中嬌吟,雖然有些疼,但她感覺得到,一直積鬱在體內的陰冷被漸漸化開了。

  緊接著,舒服、酥麻的滿足感,滿滿的佔據了她。

  她的嬌喊,不只是因為那輕微的痛,更因為還想要被給予的索求。

  這是她的男人、她的愛人,她要守著一輩子的伴侶。

  「我們、明天、就來舉辦、婚禮。」他一邊用力的愛她,一邊說。

  「嗯……這麼快,英……」她舒服得快要昏厥,可還是問了一句。

  「妳現在已經是我的妻了,所以一點也不快。」

  他的妻……

  這句話多好聽。

  「我愛你,英。」恩美親吻他。「我以後,要一直說愛你,就算你聽膩了,我也要說。」

  解英勾唇一笑。「我也是。我以後,要一直愛妳、用力愛妳,儘管愛到妳受不了,還是要愛。妳是用說的,我是用做的,我比妳更強。」

  恩美笑了,緊緊的抱住他,流出了感激的淚水。

  雖然之前遭遇了這些不幸,可是最後,能成為這麼好的男人的妻子,她又有什麼好埋怨的?

  她的人生,將從成為他的妻子開始。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033.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