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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玥 -【一夜新娘之三】寡婦新娘 [打印本頁]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0-28 02:47 PM     標題: 子玥 -【一夜新娘之三】寡婦新娘

喜炮放得震天響,
她這新娘沒看過夫君就罷了,
且鄉裏也皆只聞其人,不見其影?!
甚且有人臆測他是董老爺杜撰出的獨生子,
不管如何,等於是被賣掉的她,嫁定了!
洞房花燭夜,
果然,她那藏鏡人夫君依舊沒現身,
只聞公公、小叔暗呼對不起她呀,
難道、莫非……她是嫁來沖喜的,
而夫君等不到享用她就駕鶴歸而去?
嗚呼哀哉,罷了、罷了,
她只圖個清靜也不願再被兄長賣第二次,
所以夫家要還她自由返家,
她也抵死、堅決自立貞節牌坊——守寡到底……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0-28 04:08 P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0-28 03:32 PM

第一章

  喜炮放得震天響,人群有若潮水差點踩壞了董府門檻,所為無他,只因今日是董老爺獨生子董君廷大喜之日,面對一方商業霸主的董老爺,誰敢不來說一聲恭喜,順便討杯水酒喝喝?

  說起董老爺的獨生子,可更是一個傳奇。

  他的傳奇不在於他的商業手腕、外貌美醜、武功高低、經綸才學,而在於他的神秘!

  對,就是這神秘兩字!

  不管董君廷生得是美是醜,不論他的商業手腕如何,也不說他的武功高低、經綸才學……這些,全都讓人無從論起就是他的神秘之處。

  他的神秘在於眾人只知有這麼一個人,卻從無榮幸得見尊顏;他的神秘在於眾人確定有這麼一個人,卻從無人可確切形容出他的相貌高矮、喜好興趣

  幾乎——只是幾乎,人們都要懷疑起董老爺虛構了一個兒子出來。

  嗄?那……哪家姑娘敢嫁這麼個沒保障的郎君呀?

  啊?沒保障?說笑了!董府偌大的家財就是最有力的保障啊!

  世上多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誰在乎郎君生得是扁是圓?若是虛構更好,這不代表以後這偌大家產全都是新娘子,及新娘子娘家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董老爺一放出為獨生子擇媳的風聲之後,媒婆幾乎跟今天上門的賓客一樣多。

  也因為有這麼多的選擇,所以眾人才為董老爺竟選了這麼一個媳婦而納悶;不是新娘子本身有問題,而是新娘子娘家有問題。

  本來,依董老爺的家門,門當戶對的媳婦隨便挑也一把,何必挑上等於是賣妹妹的江家呢?還是,董老爺樂善好施的毛病又發作了?只不過這次不是買個丫環,而是買個媳婦?

  臆測歸臆測,夏相只有董老爺明白,其他人也只能在喝喜酒之餘當個隨便聊聊的話題打發時間罷了。

  喜房外的燈籠高高掛起,映照著房內的寂靜與房外的喧鬧。

  前進正廳正宴著客,相隔甚遠的喜房院落卻也聽得見賓客們的高聲喧嘩,可知今日上門道賀的賓客之多寡了。

  喜娘早已退下,房內只剩一名新娘子娘家陪嫁過來的丫環陪著新娘子等候。

  龍鳳雙燭滋滋作響,更顯得房內多麼清寂。

  江蘺垂著頭,喜帕遮去她以往的天和地,當這面喜帕掀起時,站在她面前的人便取代成了她的天、她的地。

  從今以後,她的名不再是江蘺,而是董江氏……

  不怕嗎?不慌嗎?

  不,她也會怕,也會慌,恐懼著她即將面對的,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的人生將會有何轉變?

  扭著手,滲出的污染濕了揪在掌中的手絹,江蘺的眼裏向那寒愴的嫁妝——一隻舊木箱。

  那是她親娘當年嫁人江家時惟一的嫁妝,裝載著娘當年的待嫁女兒心,一點點、一滴滴,都是甜蜜。

  娘還在時,常抱著她坐在腿上,指著那木箱說:“等蘺蘺長大了,這木箱給你做嫁妝好不好?”

  爹也會笑著說,要把那木箱裝滿了寶貝送她出嫁——

  那些笑鬧好像才是昨日的事,而今她卻只能借著木箱憑緬往日的歡樂。

  娘與爹相繼去世之後,江府的當家換成了她同父異母的大哥;大娘在時,兄嫂貓不敢對她輕怠,她卻已經感覺到兄嫂視她如累贅,只是大娘視她如己出,兄嫂無法動她分毫……

  大娘死後,她堅持為大娘服喪若親母,兄嫂也只能忍耐,卻是喪期一過便將她塞進了車裏送來董家。

  董府的名號連她這深閨女子亦曾聽聞,想來聘金該是不少……

  卻未料兄嫂連作給外人看都不願,陪嫁的,只有親娘的心意與丫環小麥。

  夫家……會怎麼看她呢?

  他們付出了大筆的聘財,卻只得了兩個人,及一個舊木箱。

  但她在乎的又豈是錢財及在夫家的地位?她在乎的是親人對她的祝福啊!

  畢竟,她與大哥有一半的血親。

  思及此,江蘺無聲地扯動嘴角;想來,大哥對她還算好的吧,這們親可是多少姑娘夢寐以求的好姻緣啊,卻讓她得到了。

  她知道,自爹去世之後,江府的風評逐漸下滑,起因不外乎是大哥的短視近利及剝削,所以才急著結這一門親江府已經沒落了,她不得不承認。

  看著爹辛苦經營的產業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她心痛不捨,若她的嫁能讓江府起死回生,她心甘情願地嫁。而事實上,她也沒有選擇餘地。

  江蘺輕輕的逸出一聲輕歎,極輕極輕,卻還是讓丫環聽見了;在這麼寂靜的房內,想略過聽而不聞也是很難的。

  “小姐,你累了嗎?”

  喜帕輕輕晃了晃,“不,我不累。”等待是新娘的義務。

  小麥很懷疑地瞅著主子。小姐雖不是什麼病西施,身子卻也較常人瘦弱,打小便是這樣了,害她想賴到大少爺虧待小姐頭上也不成。坐了這麼久,滴水未進,小姐怎可能不累?她可是累得快打盹了呢!

  不滿地鼓起雙頰,小麥嘟嘟囔囔地念了好一會兒,只是把聲音含在嘴裏,不敢讓主子聽見,但實在是忍不住了,動了動發僵的四肢,埋怨道:“姑爺不會連洞房花燭夜都想裝神秘吧?都快三更天了邪!還要小姐等他多久啊?小姐,你還是先躺下歇息,姑爺來了小麥再跟姑爺解釋……”

  “不好。”江蘺依然搖頭,“不能讓董公子……相公有了壞印象。”

  “誰要姑爺這麼慢……”小麥想起外頭的傳言,不覺皺起了眉,“小姐,該不會真沒姑爺這個人吧!老爺子只是迎小姐進門……做做樣子!”

  “別胡說。”江蘺聞言不知該氣該笑;沒人會荒唐到這地步吧!

  “不然姑爺為何會到這時候還沒進洞房?”她也不想做這麼荒唐的推論呀!可事實擺在眼前,令人不得不懷疑嘛!

  “說不定相公招呼朋友忘了時間。”

  “哪個朋友會這麼不識相?”

  “這……”

  對嘛!今天可是洞房花燭夜耶!就算是鬧洞房也不會這麼沒分寸,耽誤了良宵美景呀!而且……

  “而且奴婢也沒聽過姑爺有朋友呀!”小麥繼續說出她打聽來的情報,打她知道少爺們把小姐許了人之後,她就卯足全力去打聽未來姑爺的人品相貌,也才知道這麼多道聽塗說的小道消息;雖說是道聽塗說,不過總也有幾分事實啊!

  無風不起浪嘛!

  “姑爺可神秘的呢!雖然老爺子說姑爺自小出外習武,直到近年才藝成回府,可據小麥打聽的結果,董府裏沒幾個人聽過姑爺的聲音,更別說見到姑爺的人了,出口然也沒什麼自稱姑爺朋友的人上門拜訪了,所以小麥懷疑啊……”

  “小麥,既是懷疑便別說出口了。”

  “怎麼可以不說呢?”小麥抗議,“小麥有足夠理由懷疑呢!”

  這可關係到小姐的終身耶!

  江蘺在紅帕下的臉出現一抹笑容,“雖然說‘沒幾人’聽到相公的聲音,可總也是有人聽到過,證實了相公確實存在呀!”

  小麥不以為然地嘟了嘟嘴,“橫豎沒人聽過姑爺聲音,可以找人假裝嘛……”

  “小麥,你愈說愈離譜了……”

  “才不離譜呢!”小麥瞪著一身紅的小姐!“天知道今晚來跟小姐洞房的是不是董家少爺啊……”愈想愈可怕,小麥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老天!小麥推論出一個可怕結論!

  最可怕的是,這不是沒可能的!

  “說不定……說不定是老爺子的障眼法,其實是老爺子自己……可能是少爺幼時因為什麼病痛死去,老爺子為了怕兄弟爭產,於是謊稱送董少爺去習武,想當年老爺子身體還算強健,大概以為能再生下一子半女,沒想到……”

  “別胡說了,小麥。”江蘺笑不出來了。“董老爺可以光明正大納妾啊!”

  小麥繼續說道:“老爺子對外號稱鶼鰈情深,一定是拉不下臉納妾,現下才拿為子娶妻做幌子,其實是自己……”

  好可怕的陰謀唷!小麥給自己的陰謀論嚇得哇哇亂叫。

  讓小麥說得心下惴惴然,江蘺的手扭得更緊了。

  “小麥你……你別嚇我……”

  “小麥也不想這樣嚇小姐啊,可是一小麥眯起眼,“不成不成,怎可以讓小姐給老爺子糟蹋呢?”愈說愈像真的似的……

  “叩叩!”

  赫!突來的敲門聲讓主僕倆的心狂跳了下,雖看不見小姐的眼神,小麥卻也知道小姐此刻定是望向自己。

  “少……少夫人?”遲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主僕倆同時放下心。

  小麥走了過去打開喜房的門,“這位姐姐,有事嗎?”

  “唉……”婢女亦穿得一身喜氣,眼神卻有些閃爍,令小麥往心眼上擱。“對了,這位姐姐,姑爺……何時會回房?喜宴散得差不多了吧?”

  婢女眨了眨眼,“嗯……就是這事!少爺今晚……今晚臨時有事不能回房了。老爺命小的來通知少夫人,小的告退。”

  語畢,她也不等小麥開口詢問,慌張地走了。

  小麥聽得瞪大眼——說沒古怪,誰信?!

  她回頭望了眼小姐,紅蓋頭遮去了小姐所有喜怒哀樂,令她不清楚小姐的想法,但卻為小姐抱不平。

  “姑爺這算什麼?”她怒跺了下腳。

  江蘺不語。

  “這事一定有問題。”小麥漲紅了臉道,“小姐你等等,小麥跟去瞧瞧——”

  江蘺一愣,“不……不必了,小麥。”

  “不成,一定得去。”小麥踏出裝飾著大紅喜字的房門,“小姐放寬心,小麥去去價回!”

  “小麥——”江蘺急忙自行掀起紅蓋頭起身,房門卻已經關上,她奔過去打開房門,外頭已無小麥蹤跡,只有高高的喜燈籠掛在屋簷下。

  這……就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同江蘺一樣,頭一次進董府的小麥在數不清第幾次的東彎西拐之後,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實她,迷路了。

  這董府的僕人個個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不成!走路像是在飛的一般,讓她沒三兩下便跟丟了人,在偌大的董府迷了路,又不能請人帶……誰說不行?她只要推說是出來替小姐拿點心的不就成了?

  打定主意,小麥拐回正常的花園路徑上,正想叫人時卻發覺自己已經來到前進的大廈,她還認得小姐拜堂的地方,當然也還牢牢記得那個代為拜堂的姑爺堂弟。

  原本還為小姐嫁得好夫婿而心下暗喜,誰知……這個美夢不多久便給喜婆打碎,令她對姑爺更不能諒解。

  今兒個她非得弄清楚這婚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可!

  小麥偷偷摸摸地接近還亮著燈的大廳,往裏望去,只見三兩個人在那兒似乎商量什麼,可惜這大廳太大了,讓小麥即使拼了命的貼緊耳朵還是聽不真確,不禁在心下暗罵,有錢也不必這樣誇耀啊!害她如今聽得斷斷續續……

  “君廷堂兄……”

  姑爺的名字!小麥更加聚精會神卯起來聽。

  “唉!”是老爺子的聲音。“君廷他……”

  咦咦?說什麼?大聲一點哪!

  “大伯您放寬心……堂兄……沒……”

  再大聲一點哪!

  “可陵的媳婦兒……”是說小姐嗎?小麥的耳朵貼得更緊了。“是我對不起她。”

  “不是您的錯,大伯。只……”

  啊啊?對不起小姐?

  小麥愈聽愈迷糊,但既然是“對不起”,一定是有損害小姐的事實才是。可,究竟哪裡對不起小姐?

  “不,我……妄想……”

  妄想?老爺子真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不恰好……不是……也……小姐好……”

  拜託!吹陣風吧!把他們的話吹來我耳邊!小麥聽得心裏急死了,卻總不能出聲去催促啊!

  “……福薄……命……”

  呀呀?這……這是在說她家小姐嗚?

  福薄?命……命不好嗎?為啥會把她家小姐跟這兩個算不上好的形容詞連上串兒?

  “君廷堂兄……去……江家小姐……寡……送回江家?”

  小麥聽得瞪大了眼,懷疑自己所聽到的。不成不成,事關小姐終身,她得再聽詳細一點。

  “不好。”這是那個代為迎娶的堂少爺聲音。“若……出嫁前……沒……”

  “但……”

  “……毀了……”

  裏面好像在爭執什麼?小麥努力再貼緊一點。

  倏然爆出一聲怒吼,讓小麥差點往後摔跤——

  “難不成要江家小姐為堂兄守寡?!”

  寡?守寡?!

  小麥倒抽一口氣,不會是她心裏所想的那件事吧?

  好在裏面的人火氣似乎上來了,讓小麥不必再辛苦地貼緊耳朵。

  “若真要將江小姐送回去,不如一開始便別去迎娶!”

  “誰知君廷堂兄——”

  “好了!”董老爺疲累地開口,“都是我的錯!”

  “大伯!”兩個只差沒動手的兄弟這才悻悻然地同時住了口。

  “唉!”董老爺再歎一口氣,“你們別吵了……那不肖兒……”

  唉唉,怎麼又變小聲了?讓他們繼續吵嘛!小麥擰著眉,其實也沒心思再繼續聽下去了。

  原來……原來姑爺是娶小姐進門沖喜的!更糟的是,姑爺好似已經去了哪!

  這……她該怎麼跟小姐說呢!

  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小麥惴惴然回到喜房——還是跟人家問路才回得來。

  “小姐……”

  “小麥!”江蘺一見小麥平安回來,總算松了一口氣。

  “小姐……嗚……”小姐好可憐!一嫁進董家就得守入門寡!

  “小麥?”來不及問,江蘺讓侍女的哭聲給嚇到,只能下意識地摟著如姐妹般一起長大的小麥安慰。“發生什麼事?讓相公或老爺子斥駡了嗎?”她想也只有這可能,可能是讓相公或老爺子發現了行蹤才……

  “小姐姑爺他、他——”小麥悲從中來,一想到這麼好的小姐才嫁來便死了丈夫成寡婦就……

  她抽噎著把自己拼湊得來的消息順便加油添醋說給主子聽,“老爺子似乎想把小姐送回江府呢!”

  江蘺乍聞此言,倏然瞠大眼眸;新婚夫婿去世的消息遠比不上董老爺子欲遣她回江府的消息令她慌亂無措。

  董家少爺去世的消息縱然令她有乍然失去依靠的感覺,卻沒有遺回江府這件事讓她恐懼。

  她寧願一輩子為無緣得見的夫婿守節,也不願回去!

  兄嫂定會為她另覓婚事,但她即使猶是完璧,卻已是再嫁之身,誰知兄嫂會將她許給什麼樣的人家?

  隨人擺,這一輩子一次也就夠了,她絕不令自己再次有如砧板上的肉隨人宰割!

  “小姐,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小麥惶惶然地問。

  她也知道,如今江府做主的是一向視小姐如累贅的大少爺,若將小姐還回府去,小姐的境遇只會更加悲慘,誰知大少爺下次為小姐挑的是哪個腦滿腸肥的富商?只要有銀兩,大少爺才不理會對方人品是否端正、配得上小姐呢!

  江議反握住侍女的手,“老爺子是否已經決定?”

  “不知道……兩位堂少爺在爭論,小麥不知道老爺子的想法……”

  那便還有希望!

  江蘺沒時間害怕哭泣,惟今之計她只能振作!

  “老爺子應會詢問我的意願,我會懇求老爺子讓我留下。董府不會在乎多養一、兩個女子的。”她話說得堅定,心底卻茫然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不知道老爺子是否會願意留下她,畢竟她一進門,董公子便死去——雖非她的過錯,可誰會在乎?他們眼中只見她克死了丈夫!

  老爺子會願意留下她這克死了兒子的媳婦嗎?

  “咳……蘺……江姑……咳!”他到底該叫眼前的女子什麼?

  說是媳婦嘛,混賬兒子沒這福氣,說不是嘛,人家也已經拜過天地,算是董家人;他……該怎麼稱呼她?

  一大清早,董老爺便陷入兩難。

  江蘺溫婉地喘過小麥獻上的茶水,婷婷走到董老爺身前半矮身舉杯過頂,“爹,請喝媳婦奉上的茶。”

  她打定了主意,非得留在董府不可!

  雖說這樣有些厚顏無恥,為了自己與小麥,她也顧不得這許多。

  董老爺聞言一愣一愣的,他以為媳婦會……畢竟昨晚是洞房花燭夜,多少女子能忍受這樣的恥辱?

  一旁的兩個堂少爺顯然為這出乎意料的景況而怔愣住,他們以為,這新入門的堂嫂就算不哭哭啼啼吵著回娘家,也該一臉委屈求大伯為她做主,怎也料不到她竟如此冷靜,好似昨晚的花燭夜沒發生任何不愉快,今早的奉茶也非形單影隻的侮辱。

  江蘺難道不好奇為何昨晚的洞房花燭夜新郎倌沒出現?

  他們為怕江蘺太過激動以致歇斯底裡,選擇今天才告訴她。若她不笨,經過昨晚的冷落該知事情梗概,他們也較好開口,但——事情似乎在不知不覺之中脫離了他們的掌控?

  兄弟倆對看一眼,對這新嫂嫂生出了興趣。

  江府的名聲他們略有耳聞,只是不知這看來嬌嬌弱弱的堂嫂是否別有機心?

  接過江蘺奉上的茶水,董老爺咳了一聲,並未馬上喝下。

  “嗯……你昨晚……”

  “睡得很好,謝謝爹的關心。”江蘺立刻接著道。

  “哦……”董老爺並不是要問這個,當下又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雖說他如今仍是個商場上人人敬畏的老將,但兒媳婦可不是外頭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敵手,何況這件事認真說起來是董家的錯,叫他如何對這媳婦自在得起來?

  江蘺怎麼不問問她的夫婿哪兒去了呢?如此一來他也好開口多了。

  可惜呀!這麼個嬌弱的水漾女子,畫匠把江蘺的神韻都真實的捕捉到了,那副我見猶憐的嬌態正是他當初會選擇她的緣故。

  只是不管他當初的想法是什麼,如今全都付諸東流,那混賬兒子連江蘺的一面都未來得及見到,白白浪費他一番苦心安排,還賠上了一個姑娘家的名譽。

  堂上一老兩小就這樣盯著董家新入門的媳婦看,誰也沒開口,最後還是小麥看得心裏火大,老大不客氣地道:“老爺、堂少爺,這樣目不轉睛地直盯著我家小姐,未免太過唐突放肆。”

  江蘺低下了頭,三個男人這才移開目光。

  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董老爺皺了皺眉,決定開門見山地說:“昨晚的情形,不用我多說你也該明瞭。這是老夫思慮欠周,為免耽誤你的——”

  “媳婦願意留下!”

  “啊?!”三個男人以搞自己聽錯了。

  董譽永更是皺起濃眉毫不客氣地直言,“你留下有何目的?”

  當朝風氣開放,再嫁女比比皆是,何需她死守著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夫婿?聯想到外頭對江府的傳言,董譽永收起對江蘺外表的傾慕,轉為審視與鄙視。

  董引元雖覺大哥語氣有所不妥,失於武斷,卻也沒說什麼。

  “喂!你這人——”小麥氣憤地往前站了一步。

  “小麥。”江蘺秀致的眉微微一皺。不若時下婦女喜在眉上變花樣的風氣,江蘺的眉乾乾淨淨地,沒有多餘的雕琢。

  “小姐,是他——”

  “他是堂少爺。”江蘺心裏亦覺委屈,但反過來想,能怪人家懷疑嗎?董老爺只此一個獨生子,而她娘家風評又是那樣的不堪,任誰也會以為她是有目的而為,豈知她圖的不是這董府家產,只是一個董府媳婦名號下的清靜。

  “咳!你可能還沒弄清楚,君廷他……”董老爺清了清喉嚨。

  “媳婦清楚。”江蘺低聲說道。

  “你根本不清楚。”董譽永心直口快,“就算你再死守著,君廷也不會回來,若是為了無聊可笑的面子,我們董家可以。”

  “我並不是為了面子。”江蘺抬起頭來,清澈的瞳眸中射出無比堅決的決心,“我僅只圖一個棲身之地。”

  “棲身之所?”董老爺緩緩眯起眼來,審視眼前的新媳;她有一雙倔強的眼,透露出一絲她性格中的柔韌——看來,她除了嬌柔之外,必要時卻也是毫不妥協的性子。“你不願回江府。”這是一個直述句,董老爺也大約知道她為何不願回去。

  看來她在江府裏的情況比他所打聽到的糟。

  “是。”江蘺不諱言。

  董譽永、董引元此時也閉嘴作壁上觀,他們並不笨。

  “好,你就留下吧!”看來,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媳婦。


第二章

  五年後

  故鄉繁華不減當年,來往貨商、駱駝絡繹不絕,從駝獸身上滿載的稀奇物品與行商臉上的笑容—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富庶和平的年代,糧倉滿溢、國庫充足。與外國往來頻繁的貿易實是功不可沒。

  打量著擦身而過的雍容仕女,鼻端似乎猶纏繞著她們身上的香氣,久未歸鄉的遊子唇邊帶笑地望著熟悉的一切景物。

  這麼多年過去,街上的景物不可能毫無改變,卻是變得更加繁忙了。

  時至正午,飄來的飯菜香勾起他腹中饞蟲作怪,他順著香氣飄來的方向走去,是城中最負盛名的月出樓,此刻正高朋滿座、人滿為患。

  看來是一位難求……他踏進月出樓,殷勤眼尖的跑堂立即迎上前來,“客官,一人嗎?”

  他微笑點頭,環顧四周,“還有位子嗎?”看來是沒有。

  “有!”跑堂露出自豪得意的笑容,“還有空位的,小的為您帶路。”

  他揚起一眉,頗驚奇地跟著跑堂往內走去。

  “往裏去……不是廚房了嗎?”憑著記憶,他好奇問。

  跑堂面露笑容,“容倌以前來過?”

  “嗯,很久以前的事……”不是廚房,裏頭別有洞天——

  這是一間餐館嗎?裏頭的造景別有奇趣,不見人工雕琢之氣,自然得彷彿打這飯館建造之時便這麼保留下來的天然之景似的;奇石、飛瀑、蒼樹——

  四周的廊上整齊落著桌席,亂中有序,使人人皆能賞玩這景致,卻又不受旁人幹擾。

  跑堂看見客官臉上的詫異與讚賞,臉上浮起與有榮焉的神色,“客官,您至少四、五年沒來了吧?打這任廚子上任之後,月出樓生意是愈來愈好,常有客官為了吃頓飯而生出齟語,於是東家便買下後街的店鋪打通兩家隔牆,連成一家,月出樓因此擴建成如今的規模。”

  “這……”他指指園中奇景,“這也是東家新建?”

  “是啊!”跑堂的領了他到一處小桌坐下,比旁的小了一半,看來只容得兩人落坐。

  似是看出他眼中疑問,跑堂始終笑臉迎人地道:“東家覺得,客人有時不喜與人合席,只想討個清靜,不如辟出比尋常座位小了一半的雅座,一方面也可多出幾個席位。”

  的確,放眼望去,有五六人合席,亦有單獨一兩人的,確實節省了空間。

  “這風雅景致,不多收銀兩?”

  “不會的。”跑堂沒有絲毫不耐與鄙視,“是小店沒法給客官如意的招待,只得安排來這,這是小店的錯,怎會多收容倌的銀兩呢?”

  這下他再難掩臉上的驚奇,望向始終和氣如一的跑堂。什麼時候起,月出樓的人素質變得如此之高,也難怪會人滿為患了。

  “你們東家做生意的手腕真是愈來愈高明。”他點頭佩服道。

  “客官過獎了。容倌想來點什麼?”

  他沉吟了會兒,“不知這新廚子有何拿手菜色,就由小二哥為我上四道來吧!餐後來壺菊茶即可。不必擔心銀兩問題。”

  “是。”跑堂沒有遲疑地下去了。

  望望四周用膳的人,再看看庭中的小飛瀑,他深覺這五年變化頗大。

  看來他根本不必擔心老人家身子骨,瞧還能動這歪腦筋呢!

  正當他左顧右盼時,前頭傳來騷動,不一會兒,看來是掌櫃裝束的人——看來掌櫃也換人了招待著兩道人影彎進回廊欲上二樓,看是有貴客來了。

  因為不關他的事,他無聊地轉回目光,喝茶配著跑堂送來的開胃點心。

  不知這次回鄉是對是錯,但總是到了故鄉土地,還是該回去探探爹……

  想到那年擺了爹一道,他不禁扯動唇角露出一抹頑皮的笑意。那出鬧劇該夠爹警惕,不敢再把歪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吧?

  董府,一位如花似玉虛擲花樣年華的少夫人,以她的貞靜及處事公平贏得上下奴僕的尊敬。

  少夫人總是靜靜的,不多言、不多事,即使在那最難堪的時候也總是噙著一抹恬淡的笑面對所有人,不因己身遭遇怨天尤人,打罵下人出氣。開始時說閒話是難免的,但日子一久,人們看她的目光從幸災樂禍、戒備改為同情尊敬。

  董府上下皆不敢在少夫人面前提到那個禁忌的名字及稱呼,怕勾起少夫人傷心的回憶。

  不多久,董老爺開始拿些商場上的生意問少夫人意見,漸漸地,也放些商號讓少夫人經營。一開始總有人抱持懷疑的態度,也總要老爺子在旁鎮著才肯與少夫人這一介女流談生意,不過路遙知馬力,現在誰人不知董府裏有名的女商董江氏?

  江蘺感激公公的信任與栽培,也慶倖當初留下是留對了。

  雖說當朝風氣開放,但一介女流若不依情著男人,如何在這男性為天的社會裏站穩腳步?她不笨,雖然如今的局勢有一半是因為自己的天資,但更多的是公公的寬容栽培及董家為後盾,否則縱然她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經商奇才,終也只能白髮深閨,遑論與男人平起平坐談論生意了。

  “小姐,堂少爺來了。”小麥聽完外面下人的傳話,走進內室說道。

  坐在鏡前的江蘺聞言起身,“我便出去。”

  小麥走近她,讚歎地望著這幾年出落得更加成熟嫵媚的小姐。

  看來有沒有姑爺對小姐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或許沒有姑爺對小姐更好!只是……

  “小姐,你也該換下這身素服了吧?”這幾年,小姐好似不斷地在服喪,才換下江家老爺的,又穿上江家老夫人的,不多久立刻又換上姑爺的……唉!說來這也是陰錯陽差之下造成的錯誤,幸好眾人認為小姐穿素服是心如止水的表示,否則……

  小麥吐了吐舌頭,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誰叫當時老爺子的話那樣曖昧?等她知道,都是三年後的事了,也不好跟小姐說明事實真相——或許保持現狀是最好的了。

  聽到小麥的話,江蘺只是笑了笑。“這樣穿好,清靜。”她挪動腳步,踏出房門往正廳而去。

  素服在身是一種保護,丈夫不在的她如何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周旋在眾家商賈之間?他們偶爾問起,她也總是含糊帶過;公公遲不發喪,她也只能保持沉默。

  老來喪子最最難過,她能理解公公的心情。何況,讓人認為她是有婦之夫會方便些。

  小麥不瞭解整天穿得白慘慘哪兒好了?但卻又不得不承認,一身素白更為小姐增添一抹凜然不可侵犯的聖潔。但——

  “小姐不覺得堂少爺們似乎對小姐有意嗎?”

  “小麥,別胡說。”江蘺蹙了蹙眉。

  “我說真的啊!”小麥覺得自己才沒胡說,“老爺子似乎也樂見其成;總不能讓姑爺害了小姐一生嘛!”

  “我不覺得相公害了我什麼,”江蘺說道,“該說我如今能不愁吃穿,有個清靜的棲身之所,全是托了相公的福。”

  “是哦——”小麥不同意地拖長了尾音,“小姐對堂少爺難道一點都不動心?”

  “小麥!”江蘺霍地轉身,表情是前所未見的嚴肅,讓小麥愣了一下。“下次再讓我聽到這話,我就罰自己三天不吃飯,懲罰自己教導不周!”

  “小姐不要啊!小麥知道說錯話了……你就罰我嘛……”小麥扁扁嘴;小姐真是奸詐,明知她是寧願自己受鞭子也不捨小姐受點委屈的,還這樣威脅她。

  江蘺見小麥將話記進了心裏才轉身繼續往前走。不這樣做,小麥下次還會再犯,偏偏這話卻是不能說的。

  “可是小姐,”小麥跟了上去,壓低聲音,“若老爺子做主呢?”

  這不是不可能,她看老爺子很想把小姐留在董家,卻又不捨小姐花樣的年華獨守空閨,虛擲光陰,所以把主意打到兩位堂少爺身上;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不可能。”江蘺想也不想地回答。

  “若老爺子就是呢?”小麥不放棄。

  “不可能。”她仍是這一句話。

  她不是木頭人,當然知道公公的心意,但是——她不想再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另一個男人。保持現狀不是很好嗎?公公待她恩重如山,她會侍奉公公終老,為公公分憂解勞。相公該是這偌大家業的繼承人,卻先走一步,她只能撐持下來;公公……也老了。

  她不會離開這個家的!

  至此,小麥也知道小姐的心意了,就算老爺子真開了口,小姐也是不會答應的吧?

  踏進正廳,董譽永、董引元見江蘺來到於是起身。

  “準備好了嗎?”董引元開口道。

  江蘺點了點頭,今天他們要到月出樓見龐姓富商談一筆生意;由於龐姓富商喜好女色,董老爺子擔心兒媳讓人輕薄,於是吩咐侄子陪她前去。

  “擔子已經準備好,離兒走吧!”董譽永率先離開。“龐大富要敢對你動手動腳,就叫引元踢他下樓好了!嘿,我第一次覺得月出樓蓋三層是蓋對了,讓龐大富不死也半條命!”他率直的脾氣五年如一日,只表現在面對家人時。

  他們兄弟從不掩飾對江薩心有好感,但中間隔著一個倫理輩分問題,不能不顧慮江蘺的感受。再說……他們兄弟也還沒討論好,誰比較配得上江蘺。

  為了一個女人兄弟板牆的蠢事他們可不幹——這樣說來,他們似乎也不是非江議不可,或者更多情緒是為了心疼江蘺,不忍她空守著一個名份為董府做牛做馬。

  江蘺笑了笑,“或許我該加蓋成五層樓?”

  “嘿,蘺兒你比我還狠哪!”

  江蘺上了簷子,兩兄弟便跟在簷子套與她談心,月出樓很快便到了。

  “少夫人。”見是東家來到,劉掌櫃立刻出迎。

  “劉老。”江蘺下了簷子,微笑打招呼,“龐老爺來了嗎?”

  “來了。”劉掌櫃立刻讓出一條路領她往三樓的雅座而去,董譽永、董引元兩兄弟一左一右跟著;幸好月出樓的廊道夠寬敞,容得下三人行。

  “生意還好吧?可有客人抱怨?”往三樓雅座的路上,江蘺打量著樓裏用膳的人們,一邊詢問劉掌櫃。

  “店裏生意好,多虧少夫人聘回的師傅好手藝;近來除了客人抱怨一位難求之外,大致上還好。”劉掌櫃笑呵呵地答道。座無虛席的月出樓是他的驕傲。

  “那就好。”江蘺來到後頭雅軒,正要上樓梯時,左邊的董譽永忽然一頓,惹得她跟著停下腳步隨他的視線望去,“譽永,怎麼了嗎?”

  匆匆收回視線,董譽永笑道:“沒事。引元,你先陪蘺兒上樓,我看到熟人過去打下招呼。”

  敏感察覺董譽永的不尋常,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江蘺只好點頭,心中卻暗忖,是仇人嗎?她又朝剛才的視線看了看,卻捕捉不到董譽永銷定的人是哪位客人。

  順著兄長的視線,董引元一愣,卻是不動聲色。

  此時,劉掌櫃也察覺後方的怪異,轉身道:“少夫人?”

  “走吧。”董引元率先跟上劉掌櫃。

  江蘺收回目光,“嗯。”

  董譽永見她俏失在視線裏才轉身下樓,走到一名衣著隨便的客人旁。

  那人身著米白色衣袍——有極大可能是多日未濯,以致原先潔白的布料成如今帶黃的色澤——發帶正中鑲了顆白玉,整個人看來面容豐朗、俊逸瀟灑,眉眼間帶抹慵懶之氣,一雙黝黑的眼睛正懶懶地打量四周。衣著雖稱不上整潔華美,但舉手投足間帶著一定的矩度,看得出出身良好,可掌間卻生著與他不相稱的繭。

  “你還知道回來?”

  “啊,譽永!”那人驚訝地笑了笑,“是你。”

  “對,是我。”董譽永粗獷的臉上扯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咱們來算算究竟是多久不見哪?君廷堂兄。”

  “聽說昨日江家又上董府去鬧了?”嘈雜的環境中,一句閑言忽然竄進他耳中。

  董府?他豎起了耳朵,茶便擱在唇邊運足耳力聽著。

  沒察覺旁邊的人在偷聽,原先開口的人接著說:“也難怪江艾屢屢上門要人,要我呀,也捨不得放棄這麼一個財神爺啊!”

  要人?他聽得更仔細了。

  “但人家江小姐已經是董府媳婦,他拿什麼臉去要人啊?”一人不屑地道。

  打董江氏開始展露她的經商天分開始,江家就常厚著臉皮上董府去打擾,近來更是變本加厲,要董府立放妻書放人——嗤!想也知道,董老爺子怎可能把自己一手調教的媳婦便宜江家人?

  “是媳婦沒錯,但你們誰見過董家少爺?”此語一出,眾人面面相櫬,答案是有志一同的——沒有!“也不知這董少爺是死還是活,不然怎會讓媳婦拋頭露面跟男人做生意?江艾就咬緊這一點不放,說他們婚姻不睦,要董老爺子別耽誤了他妹子青春我呸!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不是想江小姐回江府為他做牛做馬?要我啊,寧願待在董家也不回去!”

  聽到這,他沒再聽下去,因為眼前已經一個黑影從上罩住。“你還知道回來?”

  他抬頭。“啊,譽永!是你。”

  “對,是我。”董譽永望著他多年不見的堂兄。“咱們來算算究竟是多久不見哪?君廷堂兄。”他眉峰揚起,非常想一拳賞過去當見面禮。

  董君廷笑了笑,“坐。”

  “不了。”董譽永皺起眉,看著他一身邋遢。“你跟兩用完了?”不對,就算銀兩用完了,隨便一間董府的商號都能讓他騙吃騙喝。既然不是銀兩用完,那麼……

  “你良心發現了?”

  對他的諷刺,董君廷不以為意,倒了杯茶給他,“坐下來說?”

  “你這五年去哪?”雖叫他堂兄,兩人生時卻是差不到半年。“你可知當年你丟下爛攤子便跑的舉動讓大伯快氣瘋了!並且——”

  “你先坐下來說。”董君廷覺得這樣抬頭實在很累。“不然便等我回府再說。”

  拳頭真癢啊……克制住蠢蠢欲動的拳頭,董譽永哼的一聲落坐,而恰巧跑堂也來上菜了,看見東家嚇了一跳。

  “堂少爺!”

  “飯菜放下,不必招呼我。”他揮揮手。

  看著跑堂離開,董君廷將目光放到他臉上。“看來你把月出樓經營得不錯,爹該欣慰。”

  “欣慰個頭!”董技水老實不客氣地丟給他一記白眼,“我又不是他兒子,若是你回來,大伯才真的會痛哭流涕!瞧,連自家夥計都認不得你。”

  “爹一向把你和引元當親生兒子。”動手夾口菜放進嘴裏,董君廷臉上出現驚豔的表情。“好!你到哪裡挖到這寶的!”

  真是幸福,他走遍大江南北還沒吃過這樣好口感的脆皮酥鴨。

  聞言,董譽永臉上出現詭異的笑。

  “你不知道?”

  他失笑,覺得堂弟問這話真是廢話,他怎可能知道?

  “不管哪裡挖來的,這菜做得真好。”他停著。“譽永,你知我天生怕麻煩,何不就由你接下——”“住口!”董譽永難得沉下臉,嚴肅地扯直唇線透出不悅。“再說一次,我和引元從此走得遠遠的,讓你再沒藉口扯到我們兄弟身上!”

  董君廷毫不掩飾地歎了口氣,“我們都姓董,爹不會介意……”

  “董君廷!”幾要爆發的怒氣在董譽永眼底閃爍,他忿忿一拳打在桌面,震得桌上湯湯水水灑了滿桌,旁幾桌客人驚呼一聲。

  “好好好,不說便是了。”對上他這死腦筋,董君廷只得投降。

  打譽永、引元十五歲來投靠爹開始,就沒把他們當外人過,他更是巴不得譽永技董府這大擔子接過去,偏偏譽永一遇這事便腦筋打結,死得與他那一板一眼的弟弟一獲一樣,不愧是同胞兄弟。

  人生不過數十寒暑,何苦成天汲汲營營?

  董譽永餘怒未消,一張臉繃得死緊,本就粗獷的臉更顯嚇人。

  見狀,董君廷只好扯些別的事轉移地的注意,“剛我聽旁人說,爹沒把江家小姐送回江府?”他以為宅心仁厚的爹會把江小姐送回江府,免得耽誤她的青春年華,怎料五年之後回來會聽見這晴天霹靂的大俏息。

  董譽永一瞪,“你還敢提起這事!”

  “你沒幫著勸爹送江小姐回去?”沒給他兇惡臉孔嚇到,董君廷悠哉地繼續吃菜。

  “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嫁來不到一天便被遣回娘家,外面會說得多難聽。

  “總比守活寡好。”看來他得重新考慮是否要回這趟家了。

  當初他也是這麼想,但……董譽永看向一臉淡然的堂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江蘺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極好,沒有雜事的日子便悠然地看書、薩草、解棋,或者繡花、彈琴,下廚孝敬大伯也順便犒賞他們兄弟的胃,令人懷疑——不,根本不需懷疑,即使君廷一輩子避不見面,她也能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妥當,絲毫不感無聊。

  錯過江蘺,會是君廷一輩子引以為憾的事。

  “君廷,你這次回來是否打算負起責任?”他問。

  董君廷想也不想地回答,“放妻書?”寫放妻書好麻煩的,去衙門看看有沒有範本借來一抄?

  這次董譽永沒有生氣,反而詭異地笑了笑,“你仍不要這門親?”

  “我聽旁人說,江府一直想把江小姐接回去,我看便成全江艾手足情深吧!”

  “哈!手足情深?”董譽永不屑地呻道,“是財迷心竅吧!”

  “你對江府的評價似乎不怎麼好。”

  “這評價不是我一人在說——”

  “啊——”殺豬似的慘叫聲從樓上包廂傳來,惹得下麵人人仰頭上望,也打斷了董譽永說到一半的話。

  眾人抬頭只見一個臃腫肥胖的身軀給人逼在三樓欄桿上,嘴裏不斷叫著饒命之類令人生厭的話語,聲音之尖銳嘈雜令人難以忍受。

  董君廷饒有興致地望向三樓,一道瘦削身影給簾子擋去胸部以上,卻不難發現他肌肉的緊繃,像是正強忍著怒氣,而一雙嫩白小手拉著他的手臂,讓他擋在身後……董君廷揚起眉,因為面前的堂弟不知何時跑了上去,與那瘦削男子有志一同逼視那肥胖男人,看來動的怒不小。

  那女子……是誰?

  江蘺難掩讓人輕薄的羞辱感,雙眉微蹙,卻不忘阻止董引元一腳踢那龐大當下樓。

  告上官府事小,橫豎理虧的不在她,但若壓壞了下面的桌席、嚇跑了客人,損失才是慘重。雖可向龐大富索取賠償,但失去的時間卻是怎也彌補不了的。

  “相信龐老闆也受了教訓,引元莫要過於衝動。”腕力比不過他,江蘺只有試著說理。

  董引元繃著一張臉,冷冷地望著雞貓子喊叫的龐大富,眼底滿溢殺氣。今日他坐鎮一旁都敢出手輕薄,難保他日不會色迷心竅強逼江蘺委身!

  斬草除根——

  “引元,你住手!”感受到他渾身上下的怒意,江蘺急了。

  看引元這表現,不只壓壞桌席了事,怕是要取了龐大富一命哪!

  “住什麼手?”董譽永不知何時出現一旁,眯起眼瞪著拼命求饒的老傢夥。

  “譽永,快讓引元住手,別傷了人。”見是董譽永,病急亂投醫的江蘺壓根忘了譽永只比引元衝動,不會比他冷靜到哪去。

  果然,董譽永雙手抱胸站到一旁,不忘拉開礙弟弟手腳的女人,“蘺兒,到這來,別礙著了元弟。”

  “譽永——”

  “我都上來了,你還沒解決掉那老不修?”董譽永技江蘺的話當馬耳東風,甚且送上兩句冷言閑語,嘲笑弟弟動作過慢。

  “譽永!”

  龐大富一聽董譽永的話,嚇得雙腿直打顫,估量著從這兒到地面的高度,考慮是否該自己跳下去也好過讓人一掌劈了。不過是摸摸小手,何必這麼激動?

  他就不信這董家媳婦在外拋頭露面沒讓人摸過手、口頭輕薄。

  “在。”董譽永亂不正經地應了一聲,“蘺兒,別待在這兒,髒。”

  恍若對待一件珍寶似的,董譽永對江蘺的保護是有目共睹的,輕牽著她的手欲帶她離開。

  “譽永……引元……”江蘺頗感為難地咬住下唇,沒有移動腳步。

  她一個婦道人家在外拋頭露面難免會遇到存心輕薄的人,若每個都要計較,哪裡計較得完?何況經商以和為貴,這並非罪大惡極的事啊。

  董譽永使了個眼色給弟弟,要他動作快些;他不會真要殺了龐大富,但一些皮肉痛是跑不掉的,至於多痛……端看引元的心情而定嘍!

  “引元,別太……”

  沒聽到,也不打算聽到嫂子的話,董引元一掌拍出,不用多大力氣,龐大富臃腫肥胖的身軀便如倒栽蔥般往一樓摔去,嚇得底下客人驚叫逃命去。

  沒人同情龐大富,意上董府媳婦算他沒帶眼睛出門,誰人不知董老爺子有多看中他這媳婦?更別說董譽永、董引元兩兄弟對她的呵護備至,引來不少閒言閒語。

  劉掌櫃歎了口氣,一邊計算著損壞的桌席,一邊招呼夥計把龐大富送去醫館醫治,不忘收取搬運費——開啥玩笑,龐大富比頭豬還重—豈能要他手下的人做白工?況且敢在董府地盤上動董府少夫人,真是找死!

  稍微探頭望瞭望下麵的慘狀,江蘺歎了一口氣。“引元你太過衝動……”

  “該死。”冷冷吐出兩個字,董引元銀著站到江蘺身邊,冷淡的臉上終於出現表情,關懷地問:“沒嚇到嫂子吧!”他無法同兄長一般直呼江蘺閨名,向來只稱嫂子。

  縱有萬語,江蘺還是在兩兄弟真誠的目光下吞回肚裏去,畢竟是為了她。“沒有,倒是龐大富他!”

  “死不了。”董譽永見大伯託付的嬌貴人兒沒事,笑容重回臉上,“沒讓他留下條手臂算便宜他了!”

  董引元沒吭聲,想來是萬分同意兄長的話。

  “龐大富並非江湖人,實不必多生齟齬。”江蘺慧黠的眼底閃動光芒,“我並非當年那個嬌弱的閨合千金。”

  “是是是。”董譽永極敷衍地點頭;他知道江蘺不是,但要他見自己親人在自己眼前吃虧卻毫無行動,他萬萬做不到!

  “譽永,你總是這樣……”江蘺似噴地橫了他一眼,在外人眼中就似打情罵俏,偏卻他們毫不自知。

  “嫂子,回府。”董引元道。

  看來這筆生意是談不成了,不回府還能幹麼?

  就在董譽永充當侍女欲扶江蘺下樓之時,一道人影擋在眼前。

  “譽永,不善為兄引見弟妹?”董君廷笑嘻嘻地道,“好久不見,引元。”適才聽引元喚她嫂子,想來必是譽永的妻子了。

  呵,五年真是不短的時間,譽永都娶妻了。

  兩兄弟一見是他,反應截然不同。

  董譽永像是這時才想越他這一號人物的出現,詭異的彎起唇角;董引元則濃眉微場,低哼一聲。

  反倒江蘺,雖是毫無頭緒卻也猜到眼前男子該是譽永及引元認識之人,禮貌地一禮微笑,“妾身見過這位公子。”

  “蘺兒不是我的妻。”董譽永閑閑笑道,頗有等著隔山觀虎鬥的看戲意味。

  董引元再哼一聲,江蘺略顯尷尬地低下頭去。

  “咦?”董君廷頓了頓,“可我方才確實聽到引元喚這位夫人為嫂子……”

  “是嫂子啊。”董譽永不懷好意地雙手抱胸。

  “那……”

  “我也該喚蘺兒一聲嫂子。”

  嗯?!董君廷呆了呆;老爹就叔叔一個兄弟,叔叔也就譽永、引元兩個兒子……老爹沒私生子吧?

  “你是……”董君廷顫抖地舉起手指向也滿臉疑惑的她。

  “別懷疑,‘君廷堂哥’,蘺兒的確是你那‘新婚’妻子,我和引元的‘堂嫂’!”董譽永這五年來就數今天最開心,尤其見到蘺兒遽然變色的臉孔,就忍不住想仰天狂笑三聲,以至於忽略了身邊弟弟黯然的神色……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0-28 03:37 PM

第三章

  那是她的夫婿——

  江蘺思緒混亂,無法冷靜下來思考,連跟董君廷第一次的見面都忘了是怎麼結束的,整個腦袋糊成一片,混混沌沌地回到了自己閨房。

  老天!

  “小麥。”她靜靜啜著溫熱的茶水,眼神呆茫地望著前方的地面。

  “小……小姐?”小麥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小姐一回來就不大對勁,像是神魂都抽離了似的發了好一會的呆,只是捧著茶水在唇邊啜著,喝完了再倒一杯繼續像老鼠般啜著茶……

  適才發生了什麼事?生意搞砸了嗎?還是讓龐大富欺侮了?

  小麥胡亂地臆測,又一一推翻;生意沒了就沒了,小姐只會自我反省以求下次的成功;堂少爺伴在小姐身邊,哪個人吃了熊心豹膽敢欺侮小姐?

  那……小姐到底是怎麼了啊?

  “姑爺……是死了吧?”

  “啊?”小麥一愕。

  小姐怎會突然問起這事!

  小麥還在腦裏思索著該怎麼回答,江蘺已經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

  “姑爺起死回生了。”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江蘺的雙頰也漸漸發熱起來,不由得用手捂住臉。“我好丟臉,我……我一直以為相公是死了,卻……老天,難怪爹沒有發喪,我好笨!竟然今天才知道——”

  她一直以為相公是死了,沒發覺是因為爹不願承認獨生子先他而去的事實,怎料——她怎會糊塗了這麼多年?!

  她現在只想用被子把自己緊緊蒙住,永遠不要出來見人了!

  “小姐,你從哪聽來的?”小麥小心翼翼地問,盤算著該不該將實話告訴主子。

  可姑爺等於是逃婚哪!小姐能承受這個打擊嗎?

  江蘺又開始啜起茶水,借著動作緩和自己臉上不斷升起的熱氣,但是沒用,臉還是紅得像要冒出火來。“我……我今日在月出樓見到相公了。”

  “啊?!”小麥倏然瞠大了眼。

  姑爺回來了?!

  “小麥,我該怎麼辦?”江蘺再次放下手中茶水,無助地望向從小暗自己長大的婢女。

  要說世上除了已去世的爹娘之外她最信任與在乎的是誰,非小麥莫屬!打小便在一起長大的情誼比親哥哥還親,也因此,在兄長們把她身邊的丫頭一個個賣出江府的當時,她拼死也不讓兄長把小麥賣離她身邊。

  “小姐想怎麼辦?”她知道小姐不是擔憂自己鬧的笑話,橫豎從沒向人提過,知道小姐想法的也只有她小麥一個,她當然不會多嘴地去四處喧嚷啦,所以令小姐感到哂惶難安的該是另有其事。

  聽到小麥反問,江蘺姣美的臉龐上有著淡淡的陰影。

  一個遲來的夫婿,她卻無法像洞房花燭夜那時一般,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茫然無依之際還能帶著一絲期盼。

  他逃過了兩人的新婚,這代表了他是不要這婚姻的吧?

  她該用何表情面對這不情願的夫君呢?

  寧願自己是寡婦呵,至少事情會簡單得多,她的一生就是在這董府度過,或許為小麥找個殷實可靠的丈夫;或者為兩位小叔揀一門好親事;也或者將董府交給兩位小叔,帶著小麥踏遍這片花花河山……

  這些美好的願景全沒有一個有夫君的存在呀!

  而今,一個本以為早死去的夫婿就這麼貿貿然冒出,打壞了她為自己許好的人生。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小麥皺起眉來,“小姐,你話說反了吧?該感到不自在的應是姑爺吧!當初可是他把小姐連同滿堂賓客一同丟下的,五年了才知道回來,八成是沒銀兩可供他揮霍了才跑回董府來跟老爺子要銀子——哼!好一個敗家子。”小麥的想法跟董譽永如出一轍。

  不能怪她對未習謀面的姑爺沒好話,誰要董君廷新婚當日便丟下新娘子,連帶害她小麥這個從未曾出過錯的順風耳、包打聽跌了個大股,幸好她只跟小姐說過那話,否則真要笑死人了!

  小姐這麼好性情的人配上那浪蕩子,當真是糟蹋。

  江蘺聞言搖了搖頭,“小麥,不許你這麼說相公。”

  “小麥說的是實話呀,”小麥鼓起雙頰來,小姐這時竟還幫姑爺說話!

  見她那氣鼓鼓的模樣,江蘺不禁笑了起來,“沒見過相公,怎可妄下斷言呢?”

  “不必看啦!”小麥噘起嘴,“要知道一個人,不可只看外貌。這不是小姐告訴小麥的嗎?眼睛會騙人,見到生得好看的人難免會偏心,這也是小姐說的呀!從姑爺的行為來看,小麥決定討厭他!”“呵!”江蘺微笑,為小麥不經意表現出的孩子氣的一面。“或許相公有難言之隱……”

  “什麼難言之隱不能跟小姐或老爺子說清楚?”小麥還是決定討厭董君廷,誰叫他讓小姐形單影隻的一人過了五年?

  五年前她以為姑爺是死了,雖然讓小姐守了人們貪,但生死不由人,她小麥也不會失去理性地咒駡“己死”的姑爺;可三年之後知道了事實真相,除了對自己竟會弄錯這麼件大事感到羞愧之外,一股憤怒之氣也無預期地湧了上來。

  原來早些日子小姐所承受的閑言流語根本是不必要的!

  眾人多隻看見小姐如今的得寵,稱讚她知進退、有禮節、好手腕,誰知五年前那段日子小姐舉止之間的戰戰兢兢心裏的苦楚?

  沒一個女人會希望自己甫入門便守寡的!

  那段日子,小姐的強顏歡笑令她心痛不已!

  若董君廷不願與小姐共結連理,又何必派媒婆上門?老爺子只想著制住姑爺那顆放蕩的心,卻沒想到姑爺是否肯乖乖就縛,反而犧牲了小姐五年的青春。

  她不懂,小姐為何不怨?

  看到小麥眼眶微紅,紅菱唇兒緊抿,江蘺知道她還在怨怪相公、怨怪公公;但退一步想,她如今能安逸地過自己的生活,何嘗不是公公的給予?

  是公公選上了她、讓媒婆到家中提親,將她拉出江府那個不再是家的地方,給了她權力、培養她的能力,使她的眼界更加開闊,並不因自己沒達到他的目的而輕忽了她,依然視她如媳、待她若女;她在董府的日子只有比爹娘仍在時更好,沒有更差。

  “小麥,若今日公公未曾向兄嫂提親,如今你我會在何方,過著怎樣的生活呢?”江蘺微笑地問,並沒有回答小麥的問題。

  “小麥怎麼會知道?”小麥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她向來不太花腦筋想假設性問題。

  悠然地再倒一杯茶,江蘺卻沒有立刻喝下,只是捧在手上。

  “是啊,沒有人會知道。”她笑睇如妹妹般的侍女,“但可知的是,不會如我們這五年來過的這般悠閒。”

  “悠閒——”小麥瞪大眼。哪兒悠閒了?!

  小姐可是熬了好幾個晚上弄懂那些天書般的賬簿呢!

  “想想爹娘去世之後在江府裏的日子,比較這五年來的生活,能說不悠閒嗎?”

  至少心理上是悠閒許多,再不必擔憂兄嫂會將她賣給哪個獐頭鼠目、小頭銳面的富商抑官大人。

  女人,永遠只是男人們手中的一塊籌碼罷了。

  “我也不必擔憂哪天睡醒時,你已被嫂嫂賣了出去。”

  小麥一頓,半晌不甘不願地點頭,“小姐說得是。”

  “所以小麥,我該知足了。”她說。

  若相公未曾逃婚,她這五年怕也只是一名養在深閨的商婦,而無法體會閨閣之外的天高地廣。這五年,行商的經驗確實令她的眼界開闊、識見增長,她會懷念過去五年的自由。

  聽到小姐的話,小麥歎了一口氣。

  小姐總是很容易滿足,卻總讓她這旁人悶在心裏抱不平。

  “那麼小姐,你想怎麼面對姑爺?萬一姑爺還是不願要你呢?”這話說得有些傷人,但卻是一個很現實的考量。

  有什麼道理會讓一個離家五年只為逃避婚事的男人,如今反而滿意這樁婚事呢?

  江蘺聞言斂下了眼,捧起手中早已冷去的茶水細細啜著。若相公仍是不要她呢?

  她沒想過。這短短的時間實在無暇讓她將每件事都想個透徹,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絕不回江府!

  董君廷的情況沒比江蘺好到哪裡去,月出樓那匆匆一瞥,為了禮貌,他不敢再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只能一路無言地伴著雇車回府。

  一路上最多言的該是董譽永吧!存心要他難過地一路嘰喳到府,完全不在乎沒人搭理他——哦,有的,還是有人理會他,施捨他幾句話,就是那隱在車裏的江蘺。

  他以為她是堂弟的妻,卻未料是自己在五年前拋下的江府小姐。

  她穿著素白的保守衣裳,與時下袒胸為美的仕女們大異其趣,反有一份動人的婉約之美,如亭亭白蓮在嘈雜的酒樓之中靜靜地綻放屬於她的美麗。

  她的美不屬於豔麗豪放,而是浮動在她周身的靜謐安詳,令人不禁想多加親近。

  那就是他五年前拋下的妻啊……

  一回府,江蘺便匆忙地遁回房去,連向爹請安都忘了。據譽永說,江蘺不論是出府、回府皆會向爹打招呼,看來今天是為了他突然的出現嚇壞了,回程亦捨簷子而另外雇車。

  董老爺早聽董譽永報告過酒樓裏發生的事,一雙老眼將兒子恍惚的神情盡收眼底。

  呵呵,薑是老的辣,他不信蘺兒那柔美的樣兒打不動兒子的心。

  這五年來,蘺兒這媳婦他是愈看愈滿意,不僅賢淑婉約,並且對經商別有天賦,即使君廷這孩子無意從商,董家商號亦能由媳婦接下,雖不保證發揚光大,守成卻是無虞。

  他真的是揀到了寶!

  “既然你回來了,就揀個日子讓你和蘺兒圓房吧!”

  聞言,董君廷與董引元同時一震!

  “怎麼?難道你還要放你媳婦兒獨守空閨?”董老爺模著下巴那把山羊胡,斜睇著他兒子。

  董君廷揚了下眉,他雖為江蘺的美所打動,卻不至於會為她賠上自己的逍遙。

  董老爺眼底看進他的反應。“對蘺兒這媳婦不滿意?”

  “爹啊,”董君廷避重就輕地嬉笑道:“你多年未見的兒子才回來,長途跋涉也實在累了,先讓我歇息幾天再討論這事如何?”

  緩兵之策?

  董老爺在心底哼了一聲。“真讓你歇息幾天,怕又不知哪兒去尋你這浪子。”

  “哎,孩兒哪敢呢?”董君廷賠著笑。

  他不想這麼快討論這事,總得讓疲累的身軀與頭腦獲得充分的休息之後,才有力氣對付爹這老狐狸啊!否則只怕他糊裏糊塗便掉進了老狐狸設下的陷阱,翻身不能。

  “既然不敢,先陪爹說說心底話也沒關係吧?”

  唉!果真是失策、失策啊!早知如此就再過個五年再回來。

  董譽永站在一旁,心裏竊笑地開口,“大伯,君廷五年沒回來,定是想多些時間與蘺兒相處,我們就……”他唇角向上一扯—扯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嘿嘿,看你還怎麼躲?

  發覺自己心底的失落並沒有預期中的大,反而還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心情,董譽永霎時明白,自己心底對江蘺的感情並非自己以為的男女之情,反而更多是接近兄妹之情、朋友之情。他欣賞江蘺這樣一個外柔內剛的女性,只是純欣賞,沒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

  他自己也覺得頗奇怪,當初去迎娶的是他哪!為何他沒對江蘺發展出男女之情呢?

  反而是……他瞄了一眼身旁臉色陰沉的弟弟,反而是引元對江蘺有著超乎平常的愛戀。現在堂兄回來,引元心底想必忿怨失望不已。

  唉,弟弟啊,別怪哥哥不幫你啊!若君廷最後還是無法接受江蘺這麼一個好媳婦,哥哥便轉頭幫你一把吧!

  他希望江蘺能有個好歸宿,不要把時間精神花費在一個不知珍惜的男人身上。

  怕只怕江蘺傻到為了大伯的栽培之恩,硬是強迫自己在君廷身後永遠等候。

  董君廷聽到堂弟的話,嘴角抽搐了下;他還不想這麼快又見到那白蓮似的女子。

  “對對對,瞧大伯老糊塗的!”董老爺哈哈大笑。

  爹,您老,絕不糊塗啊!董君廷暗暗咬牙。

  他一直挺懷疑的,仁厚與狡詐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特性為何能同時出現立一個人身上?爹可以對他無所不用其極,對外面的商敵卻是處處留條生路——他可是爹惟一的愛子哪!唉!可憐他身上卻流有這雙面人的血……血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既然如此,引元,就你陪君廷回房吧!”他點人作陪,翻過另一層意思叫做監視。“別讓君廷不好意思回房同蘺兒丫頭說話啊!”

  “爹,我還記得回房的路。”董君廷笑得可誠懇了,“堂弟們經過適才的動武想必也累了,何必讓他們陪呢?我畢竟是在自己家裏走動,怕丟了不成?”

  “你五年沒回來,府裏許多地方都改了,還是讓引元陪你去吧!不然就怕你迷了路到客房去哪!”董老爺摸摸鬍子“慈愛”地說。

  “格局應該差不多。”

  “你們堂兄弟也多年不見,順便聯絡生疏的感情也好。”董老爺說,“還是……你又想偷溜?”

  董君廷心裏再次哀歎,他真的不該揀這時候回來啊!

  “你是誰?”一開房門,小麥見是個陌生人,立刻防備地張起保護色。

  “我……”董君廷再歎。

  “堂少爺!”小麥慢半拍地看到陌生男人身後的董引元,立刻換一另一張熱情招呼的神色。“這位是堂少爺的客人嗎?”

  董引元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抿了抿唇。

  “這位是君廷堂兄。”他說。

  君廷堂兄?小麥腦袋裏轉了好幾轉,才把“君廷堂兄”跟“沒良心的姑爺”連了上,頓時不善地拉下臉來。

  “我家小姐午憩,不見客!”她不客氣地說,正想把門板摔上時,裏頭傳來江蘺輕柔而絲毫不帶半分睡意的聲音——

  “小麥,是誰來了?”

  董君廷挑高眉峰,看到小侍女臉上浮出被當場戳破謊言的不甘願。

  這婢女不歡迎他,

  董君廷反而笑了;他也不見得甘願走這一趟啊!

  小麥皺起眉,“小姐,是……是姑爺啦!”她不情願地將“姑爺”兩字吐出口來。

  她可沒忘,如今主僕兩人能待在董府,靠的是“董府少奶奶”這個頭銜,再怎麼不情願,董君廷還是她得叫一聲“姑爺”的人。

  房裏靜默了下,江蘺悠悠的嗓音傳來——

  “這是相公的房,來去是相公的權利,小麥不得無禮。”

  “小麥沒有無禮啊,只是以為……以為小姐要午憩了嘛……”小麥嘟起嘴。

  對嘛!她又沒阻止姑爺入內,只是說了句“善意的謊言”

  對小麥的說辭,江蘺心裏雪亮。

  “相公請進。”

  小麥嘟著嘴讓路,倚在門邊。

  “堂少爺,要一起進來品茶談天嗎?”

  董引元搖了搖頭,“我該走了。”他忽然拉起董君廷衣襟,低聲說道:“她是個好女人。”放手便轉身離去。

  呃!董君廷望著堂弟轉瞬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回頭。

  小麥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引元堂少爺一向沉默寡言,今日卻特別奇怪哪!

  董君廷讓侍女引進小花廳,江蘺正坐在妝台前挽起一頭烏絲。顯然小侍女先前說的有幾分真實,看來她是準備要午憩了。

  江蘺見他進來,索性只以一條絲帶系發,起身到桌前落坐。

  “相公,原諒妾身未能至房門親迎。”她輕聲地說道。

  小麥在一旁不以為然地輕撇嘴角,小姐何必這樣客氣?

  望著她素淨姣美如白瓷的臉龐,他忽然問了句,“引元常來?”

  小麥敏感地眯起眼,姑爺是什麼意思?

  “是的,引元與譽永、公公皆常來陪伴妾身。”江蘺微笑地回答。

  “嗯,那就好,我怕你在董府待得不習慣。”真是可惜,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清哪!

  “不會的,公公與堂弟們都很照顧妾身。”

  “你正要休息?”

  “是的。”

  “哦……”

  一片尷尬的靜默——

  小麥不耐煩地動了動身子,這兩人在幹嗎?

  最後還是江蘺先開口,“相公長途跋涉想必累了,讓妾身伺候相公歇息?”

  “我是累了……”

  “小麥,打一盆溫水來——”

  “不必了,我這樣躺下就好。”董君廷連忙開口。“你不必多費心。”

  江蘺不勉強,起身道:“讓妾身為相公更衣?”

  “不也好。”再拒絕下去,只會讓氣氛更加尷尬罷了!

  於是起身讓江蘺為他褪去外衣,上床躺著。

  也不知那小侍女跟江蘺咬耳朵,好不擾人,讓他想不聽都沒法子關上耳朵;練武之人,耳力靈敏。

  “小姐……”小麥輕聲問:“那你要睡哪兒?”

  江蘺倒不煩惱,“就睡榻上。”

  “啊?這怎麼可以——”

  “我有時看帳睡著了,不也躺榻上?”

  是啊,平常可以,但就今天不行——誰叫姑爺搶了小姐的床?

  “那……那小麥去客房為小姐整理張床鋪?”

  “不好。”江蘺仍是說道,“姑爺回來了,哪有為妻的另外分房的道理?公公會以為我不喜歡相公的。”

  “本來就……”小麥咕噥著,“那小麥為小姐搬來床被?”

  “榻上已有薄被,況且時節未寒,你不用擔心,下去歇息吧!”江蘺走到榻邊坐下,笑望向滿臉不服氣的侍女,“下去歇息,晚上才有精神伺候我。”

  “小姐,您又要熬夜啦?”小麥機靈地問。

  “嗯。看來與龐大富的生意是不成了,我得想個補救的法子。”

  “少做一筆生意董府也垮不了,小姐別費這多餘的心神了。”小麥頗不以為然。

  江蘺卻不這麼想,“小處不補便會成為大紕漏,到時要補便難了。”

  “可小姐……”小麥猶是覺得不妥;天生萬物、四時遞擅皆有其時序,夜即眠,日即起,是自然之理,小姐今反道而行,不要對身子造成什麼損害才好。

  “好了,小麥,下去吧!”江蘺躺了下來,閉上雙眼表明不願再就這問題討論。

  小麥雖感不妥,也只好退下,將滿房寂靜留給一對甫見面的夫妻。

  董君廷翻了個身,睜開眼望著側身曲眠的江蘺,耳中猶回蕩著主僕兩人適才的對話。

  看來爹會喜愛江蘺不是沒道理的,她與他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傳統且負責,堪論天下婦人之典範。

  他離家五年,她便扛下家業五年;侍奉公婆、持理家務,不論府內府外對她皆一致讚揚,誇她是個好媳婦、好妻子——她不怨恨嗎?從剛才主僕之間的對話聽來,江蘺是無怨無悔的,只因她是董家人,怕死也甯做董家鬼吧!

  若這是爹欲網住他的計策,確是找了個最佳的枷鎖——

  前提是他甘心就縛。

  只要他不入這網,十個江蘺亦無法留住他腳步啊!

  董君廷又翻了個身—雙手為枕仰望著床頂思索。

  “她是個好女人。”引元的話在腦中響起。

  他沒忽略引元眼中壓抑的妒意及忿懣,還有深深的愛戀——他不該覺得有趣的,畢竟他的堂弟覬覦的是他的妻子啊!但他就是覺得有趣。

  引元自小個性便壓抑,難得會放縱自己戀上一個不該戀的人他的堂嫂,而江蘺心中是怎麼想的呢?

  他又看向榻上背對著他的女子。即使引元有那膽子向她表白愛意,她想必也一口回絕,毫無猶豫。因為,她是他董君廷的妻、董引元的堂嫂。

  謹守禮教的女子……不在他的人生規劃之中。

  “譽永,你看如何?”董老爺在大廳之上,笑呵呵地與侄子交換心得。

  兒子絕非無動於衷要男人看到他那媳婦而無動於衷的,一是心有所屬,二不是男人,他兒子當然兩者皆非哪!

  董譽永回味著董君廷乍如江蘺正是他那惡意遺棄的妻子時,臉上所出現的震驚與尷尬哼哼,他這次絕對要君廷堂兄回來接掌家業不可,沒道理他與弟弟忙不得閒,而董府產業正統繼承人卻成天在外逍遙遊,盡想著該怎麼把董府商號推給他與弟弟。

  他是喜歡與狐狸周旋的刺激緊張之感,卻不想為堂兄做牛做馬。君廷堂兄的人生規劃是非常美好沒錯,卻忘了把一樣東西加進去,那東西名叫——責任!

  “大伯,侄兒覺得極有希望。”他眯眼笑了。

  “你也這麼覺得?”董老爺笑得更開心了。連譽永都這麼說,君廷那渾小子八成是跑不掉了!

  唉!當初不該讓君廷去跟什麼仙人習武修行的,讓他十幾年見不到兒子幾次面不說,連兒子個性都徹底改變,不思長進,成天只想著怎麼拋掉祖業去逍遙快活。

  道家那套學了個十成十,但在他這年過半百的老人眼中看來,卻是僅得其形、未得其髓。

  “只要想辦法讓君廷多與蘺兒親近,不信他不成為蘺兒手中的繞指柔!”

  董老爺聽得直點頭。“君廷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本已想將蘺兒許給你們兄弟其中一人……真是對不起引元了。”

  原來大伯知道了?

  “我本想順其自然……江蘺給我的自私害過一次,怎能害她第二次?”董老爺歎了口氣,“若蘺兒跟君廷真相處不來,無緣為夫妻,我也不勉強蘺兒了,就算君廷沒這福氣吧!”

  “大伯……”董譽永有些感動,“您別在意引元,過些時候他會看得開,不如——”他忽然露出一個別有算計的笑容,“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引元……”

  董譽永嘰哩咕嚕地將自己的計畫說與伯父聽,董老爺佩服之餘卻也忍不住問他,“引元……是你親兄弟吧!”

  董譽永哈哈大笑,“所以才好利用啊!”

  哈哈,只要把董君廷困在這座牢龍裏,引元要多少時間去療傷止痛都有,何必在乎這區區的磨練呢?


第四章

  “君廷,你回來也兩天了,什麼時候和蘺兒圓房?”這天早膳,董老爺舉著箸,若無其事地舊事重提。

  董君廷一口粥差點噴出嘴來,忙放下碗筷咽下喉中的稠食。

  “爹!”

  “怎麼?我說錯什麼話了嗎?”董老爺老當益壯,食量比年輕人還大,唏哩呼嚕又一碗粥下肚。“蘺兒等了你這浪蕩於五年,你還要她等多久?”

  “爹!”董君廷也無心進食了,“您一定要在這種場合提這種事?”

  他望一眼幾乎快把整張小臉塞進碗裏的江蘺,她白玉般的頰染上了桃般的紅,煞是迷人心神。董老爺接過僕人再遞上的一碗粥,繼續埋頭扒粥,喝掉大半碗粥汁才說道:“我也只這時候才抓得到你,不這時候提要哪時提?”

  “只有孩兒在此也就算了,但譽永、引元——您要江蘺一個姑娘家如何自處?”

  “啊,當我不存在即可,大伯您可以繼續了。”活似今日早膳上的是啥山珍海味似的,董譽永打上餐桌便沒抬起過頭,埋頭苦吃,這時才稍稍抬起頭,咧出一嘴夾了飯菜的白牙笑道,說完又繼續吃。

  “譽永!”

  “唉,還是譽永這小子貼心啊……”

  “大伯,侄兒已飽,先離開了。”擱下碗筷,董引元起身離去。

  董君廷借題發揮。“瞧,嚇跑引元了。”

  “我老弟沒這麼脆弱好不好?”董譽永又抬起頭來,朝江蘺眨了眨眼,“你說對不對啊,蘺兒?”

  將臉藏在飯碗後頭的江蘺呆了一下,才細聲地說道:“對的……爹,媳婦……媳婦飽了,先離去。今日欲往碼頭巡貨,媳婦得先去準備準備。”

  “蘺兒呀,這事不急,還是先把你跟君廷的事說個定好。你覺得哪天好?還是爹請個算命的來算算日子?”

  董君廷在旁翻個白眼,爹今天是怎麼回事?這又不是種豬配種!

  怕他跑了也不必急成這樣啊!

  “爹……”江蘺羞得很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滿臉通紅,卻還力持鎮定地答道:“這、這事由相公與爹決定,媳婦沒有意見的。”

  “哈!堂嫂害羞了!”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碗,董譽永在旁調侃道。

  “譽永!”夫妻兩人同聲斥道,相看一眼,江蘺害羞地低下頭。

  董君廷嗅到陰謀的味道。

  “爹,您在打什麼主意?”

  他懶得動腦筋,卻不代表沒腦筋。

  “剛不是說了?”董老爺瞄了兒子一眼,“想你和蘺兒早日圓房,讓爹早早抱孫子啊!你世伯五個兒子,個個年紀皆小你幾歲,卻早已髮妻生子,讓你世伯享含飴弄孫之樂——唉!爹要到何時才能有這福氣啊?”他把好友搬出來說服。

  睨了眼董老爺故做歎息的臉,董君廷豈不知這是他爹的陰謀詭計?

  “想抱孫,不如指望譽永、引元還快些。”他很好心的建議。

  “我也很想完成伯父的心願啊,只可惜我兩兄弟連個心上人都無,不像君廷堂兄已經娶妻,既然已經娶妻,這自然便離生子不遠了……”董譽永吃飽喝足,吐口大氣拍拍肚皮。

  “既然堂兄擔憂我們的存在會讓嫂子害臊,那伯父,我們就出去讓小倆口自己商量,說不定根本不必商量,君廷已跟嫂子圓過房啦——”

  這兩天同房共寢,想當個柳下惠?難吧!

  “董譽永!”低沉的怒聲發自己經繃緊一張俊臉的董君廷口中,看那神色當真是動怒了,董譽永趕緊機靈地拉了大伯當擋箭牌安然無恙地退出,不忘把伺候的奴僕全斥退,留下一屋子的尷尬與曖昧在早晨的空氣中蕩漾。

  江蘺察言觀色,面色一黯。看來相公真不要她……

  在她難堪地想自行離開膳堂時,董君廷開口道——

  “江姑娘……”

  微咬唇,江蘺不得不漾出一個微笑;這兩天他都是這麼喚她的,不願喚她的名,或喚她一聲……娘子。

  “相公。”

  “你不必叫我相公。”董君廷說;他不需要一個女人時時刻刻提醒他,他已被一個枷鎖套上的事實——縱然這枷鎖還沒來得及上鎖。

  聞言,江蘺眼睫垂下,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會紅了眼眶。

  “那麼相公欲妾身如何喚你?”她抬眼微笑。

  她只能笑,即使她難堪得想哭。

  面對一個嫌棄她的夫婿,實在是一個女人最難堪的事情之一;若她無後顧之憂,她也能同時下女子一般有骨氣地一昂頭要求放妻和離,不必明知他嫌棄的心事卻又得假裝毫無知覺。

  若要留在董府,她需要一個名份,一個能夠保障她光明正大留在董府的名份。這名份必須是董府少主人的夫人,不能是董老爺的義女——她兄嫂俱在,除非出嫁,否則誰能名正言順收留她?

  “叫我……董大哥吧!”董君廷望著她的容貌,確實清雅動人、楚楚可憐。“北方有時會這麼稱呼新婚夫婿。”

  “是,董大哥。”江蘺從善如流。

  只要能讓她留在董府,不管是相公或董大哥,她都無所謂。

  不知怎地,董君廷忽然厭惡起她凡事百依百順的順從,“你能夠拒絕。”

  “女子出嫁從夫,妾身遵從夫君的意思。”江蘺柔順地答道。

  一股煩躁的感覺莫名襲上心頭,董君廷疑惑地搓著下巴。

  這兩日來她皆是如此,未曾一句說“不”,只要他說出口,她便做得到,把“出嫁從夫”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奉為最高圭臬。

  一開始他享受她的柔順,次數一多卻漸漸覺得不對勁了,現在甚至厭惡起來。

  這種沒有主見的女子,相處兩日他便覺言語索然,如何共度一生?

  “遵從夫君的意思嗎?”他饒有興致地笑了。“那日去迎娶的人卻不是我,我還算不得是你的夫君。”他近乎挑釁,想看看她柔順的面具之下會有何反應。

  江蘺面色微微一白,抿了抿唇,不屈地回應他的挑釁。“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及親迎,除去親迎一項相公未曾做到之外,前五禮皆是你我之名,城裏百姓皆知,婚書上更是清楚明白。你,是妾身夫君無誤。”

  “即使我不要你?”

  江蘺一咬牙,“是,即使夫君不要妾身。”

  “你……”董君廷挑高眉,無法相信有人會委屈自己至此。

  他前輩子隨心所欲,最看不過去的便是自願、無自我主張,只讓周圍的環境牽著鼻子走,不思自我振作——

  人生在世區區數十寒暑,為何要讓自己活得這般可憐?

  “你心底話真是如此?”他不信一個女人遭此羞辱仍能裝作無事。

  江蘺眼神淒迷,望著遠方不知名的一點。

  她別無選擇,只能點頭稱是。

  望見她眸中乍然射出的悲涼之情,董君廷的心霎時一顫!她像朵風雨下仍堅強綻放的白蓮,而他就是那無情的風雨正打壓著她。

  他並非蓄意挑惹她難過,只是……

  這樣靈美的人兒,該有一顆玲瓏心思,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才能配得上乍見她時的白蓮印象;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在初夏的風中搖曳生姿……她不該是任人狎取的普通小花。

  他並不需要她的委屈相從。

  堂兄、堂嫂想必有許多話要聊,於是董譽永持了弟弟代替江蘺巡視碼頭貨品。

  兄弟倆走在大街上,一路到了忙碌的碼頭,捆工們不斷與董譽永打招呼,足見他人緣之好;並非董引元人緣不好,實是他嚴肅的面容本就不討喜,手下人敬重他,卻從不敢與他同董譽永般稱兄道弟、勾肩搭背。

  “嘿,引元你笑一笑,碼頭的督工還以為捅了啥紕漏哩!”董譽永半不正經地一手擱在弟弟肩上,一面朝董府在碼頭的督工揮揮手表示沒事。

  董引元並不理會他,該說最早對大哥嬉皮笑臉的本事免疫。

  “本就長得一張老成臉,再繼續下去看頭髮都要白嘍!看哪家姑娘敢嫁你?更別說蘺兒了……”感覺手底下的身軀一抖,董譽永心底賊笑。

  “我知道你心事,自個兒親弟弟嘛!”他拍拍弟弟的背,拉著他往碼頭邊專給捆工吃飯的飯館,裏頭龍虎混雜,劃酒拳、起爭執的吆喝嘈雜,足以掩蓋任何有心人的竊聽。

  叫了一斤肉、酒,董譽永才用完早膳的胃毫不客氣地又開工了。

  “嗯,吃啊!引元。瞧你剛才食不下嚥,想必沒饜足,不趕快多吃一點,怎有力氣今天的工作?”董譽永招呼道。

  同樣的環境養出不同的人,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就如同他無法理解君廷為何能如此不負責任的原因是一樣的。

  “大哥,”他皺眉,“有話快說。”

  “你平常不是最有耐心嗎?古地今日卻……哈,大哥知道、大哥知道。”董技主豪邁地以甕就口,咕嚕咕嚕灌下大口,飲畢,酒甕往桌上一放,左袖抹口。

  “引元,感情並非默默等候便會來到手中的東西,不主動些,永遠不會到你手上上他望著弟弟。“君廷堂兄贏你之處在於他是蘺兒名正言順的夫,而你卻是蘺兒的小叔。”

  “這些我知道!”董引元痛苦地道,“我能怎麼做?堂嫂的清譽是我最看重的,我無法明知敗德背俗卻執意而為,我甚至無法直呼她的名字!”

  他幾近虔誠地愛著她,在他們相處的歲月裏,她蓮般的豐姿緩緩沁進他的心中,讓他一步一步陷入泥沼無可自拔!

  弟弟的苦戀有一刹那打動了董譽永的心,幾乎想背叛大伯轉而幫助他了!但不能,爹娘死後是伯父伸出援手收留他們、栽培他們,如今伯父只有這麼一丁點小小的希望,他無法徇私幫助自己弟弟,這一點,引元也明白的,才會苦苦壓抑自己的感府。

  但他這也不算利用引元,反而是給引元一個爭取的機會。

  只要引元能把握,蘺兒或許真會是他的。

  董引元像要忘記這不該有的感情似的,拿起哥哥的酒也不必杯子便往嘴裏灌。

  “大哥,為何為何會選上她呢?君廷堂兄根本不懂珍惜——”

  “那是因為君廷沒來得及與她相處。”董譽永亦是一歎。

  若當初董君廷未曾逃婚,而是乖乖拜堂成親,引元今日是否便不會陷入這感情的深淵,另尋堪以匹配的女子?

  愣愣地望著遠方碼頭工人辛勤工作的身影,董引元停住了口。

  他能死心嗎?是否見了江蘺與君廷堂兄鶼鰈情深的身影之後他便能死心,將之化為最深的祝福?

  “引元,你仍有機會。”開始了。

  董引元茫然地拉回目光,“機會?”

  “是的,一個機會。”董譽永暫時將兄弟之情拋兩邊,開始他與董老爺設下的計畫。或許引元會更加痛苦,也或許便就此看開、另覓良緣。“伯父說過,若蘺兒真不願與君廷堂兄成夫妻,他亦不勉強蘺兒,但——”

  “蘺兒不會說的。”董引元瞭解她的個性,她到死也不會向伯父說出她心底究竟願或不願,只會以伯父的希冀為第一選擇。

  “所以才需要你。”

  “我?”

  “伯父並不反對將蘺兒嫁予我們兄弟其中一人,但前提是得離兒親口要求……”

  “太難!”

  董技主不意他稍安勿躁,“我對蘺兒非關男女之情,僅欲為她尋一個歸宿,若君廷堂兄是那個人也就罷了,若不是,我不希望蘺兒將她一生青春葬送在此;引元,你能明白大哥的心意嗎?”

  董引元怔怔地望著兄長嚴肅的神色發愣,自然明白兄長話中的意思。

  要他去追求江蘺?

  “這是伯父應允的,你大可與君廷互別苗頭,若能得到蘺兒的心,她便是你的!”

  “但她是堂嫂……”

  他不畏己背上惡名,只怕流言傷害了江蘺。

  “放心,伯父自有說辭。”他這弟弟真是壓抑過頭,“了不得咱們兄弟離開此地,管他流言多熾也無奈我們何!”

  說他不心動是假,終於能有機會將戀慕五年的可人兒擁入懷中,令他興奮得幾乎要懷疑這是一場夢!

  拍拍弟弟的背,董譽永大笑道:“這場比試你是占上風的,畢竟你比君廷多了五年時光呀!怕什麼?與其遠觀,不如放手一搏!橫豎你沒什麼好損失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沒錯,他再沒有什麼好損失的。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卻不去爭取,將來一定會後悔莫及!即使失敗,至少他試過,了無遺憾!

  “沒錯,大哥。”董引元眼中射出雄心萬丈,決心與董君廷一決雌雄!

  她的夫婿看來不怎麼接受她。

  江蘺無奈地笑了。女人,從來都不是選擇的一方。

  為何爹娘要如此早走呢?若大娘還在,或許情況會有所不同吧……

  “妾身知如今狀況並非相公所願,但——”

  “董大哥,不要叫我相公。”聽起來像一種諷刺。

  若她沒有己身的意願與他成夫妻,這一聲相公叫來未免太過沉重。

  江蘺不理,“妾身何處告相公不滿?”

  “沒有。”董君廷揚眉看她,唇角彎起一個與現下心情絕對不符的弧度。

  她就是太完美了才令他心生不滿,若她能反抗一點、倔傲一點,或許他反而會喜歡她,但她卻該死的如此柔順,似乎任何事皆可逆來順受!

  “抑是妾身令相公感到厭惡?”

  “不。”

  “既然如此,何不給彼此一點時間相互適應?”江蘺微笑,拾回一點信心,相信相公只是一時的任性,對公公的反抗。“我們……要做一輩子夫妻。”

  聞言,董君廷心神微震。

  一輩子夫妻……

  她如何說得如此肯定?一輩子……他又為何莫名所以地覺得感動?

  此時此刻,江蘺芙蓉般的笑靨比任何時刻更令人怦然心動;七分女兒家的嬌羞、三分誓言般的宣示,或許是女子最美的時刻。

  難以否認,面對一個女子許下如此情深義重的誓言而毫無所感的人定是鐵石心腸亦無足以形容。

  他當然不是,何況此女還是他的妻——

  “相公……董大哥,”江蘺輕聲喚回他三分遠揚的思緒,“這五年來,爹無時不在擔憂你在外的安危,雖然嘴上不說,你依舊是爹惟一的獨生愛子;這次……你能留久一些嗎?”

  他回過神來,“你又知道我這次回來不是倦鳥歸巢,不再離家?”

  她微笑搖頭,“董大哥身上並無欲定下的氣息,周身氛圍仍顯浮動……妾身不以為董大哥這次是倦極知返。”

  董君廷挑眉無語;沒錯,他這次回來只是休息,遲早仍要離開——

  但他很意外江蘺竟會猜到,是瞎打誤撞嗎?

  不管如何,他原本即是欲稍作停留便再次啟程,無奈卻未算到江蘺的存在。

  是他太自信,爹不會將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留在府中守活寡;也是太自信,惡名昭彰的江府不會養出這麼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一次的失算招致今日的停留與牽掛。

  他只是熱愛逍遙自在的閑雲野鶴生活,卻不是無情。

  若他要走,必是把江蘺的問題解決之後。

  “你很聰明。”他望著她說。

  “多謝董大哥謬贊。”江蘺微紅了臉。

  他不是第一個對她說這句話的人,但卻最令她高興,因為他是她的夫婿。男人一向不太喜歡女人聰明,若這女人是他的女兒或妹妹尚能忍受,甚至歡欣;可卻不免為她的將來擔憂——誰匹配得上她?

  或者該說,誰會要她?

  “我是說真的。”董君廷確實正在想:誰能匹配她?

  她聰慧隱斂,光是靜靜地看著她就覺心寧氣靜……

  “少……少夫人!”一名家丁跑了進來——雖然老爺千交代萬叮嚀,不許閒雜人進來打擾少爺與少夫人,不過老爺出門找棋友下棋去,府裏除了少夫人誰能做主?

  沒人想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才返家門的少爺,第一個念頭想到的都是江蘺。

  江蘺起身,“什麼事?慢慢說。”她給了個安撫的笑容。

  “是那那舅老爺來了!”言語裏很為她擔憂。

  江蘺聞言一頓,緩緩問道:“哪位舅老爺?”

  董府下人稱的舅老爺只有一種她的哥哥們。

  “是大勇老爺!”家丁鄙視地答道。

  三天兩頭上門來鬧,若非看在少夫人的面子上,誰還理會他?

  江蘺黯然地垂下眼,“在大廳嗎?我馬上過去……”

  她與家丁走了,留下——該說是被遺忘的董君廷聳高了眉峰,望著兩人消失的門口。

  想起月出樓裏套人對江府當家的評語,董君廷搓著光滑的下巴眯起了眼;他記得是叫……江艾這個名字吧!

  舅老爺啊……

  正在江府前面大廳大發脾氣的江艾與江妻一見心目中的搖錢樹出現了,立即毫不客氣地斥喝眼前的奴僕們滾開。

  哼!只要江蘺回到江府,他的事業會比董家的字型大小做得更大!

  “大哥、大嫂,好久不見。”江蘺有些悲哀地望著眼前滿臉笑容的男人,知道不必一刻鐘,他的面容會轉成猙獰。

  “妹妹,大哥今天是來接你回去的。”江艾開門見山地說,“那老頭三番兩次攔著不讓我見你,挑撥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

  “大哥,”江蘺打斷他,“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你千萬——你說什麼?”

  “妹妹已多次拒絕,絕不會跟哥哥回去的。”江蘺鎮定地望著兄長一轉兇惡的面容,感謝這五年來在外的歷練。“妹妹已是董家人,除非相公嫌棄,否則即然是死,也是董家的鬼!”

  她說得決然,江艾卻聽得怒火中燒。

  “小姑,你是不是受了董老爺的什麼挑撥,千萬別這麼傻啊!”江妻勉強擠出笑容說道,“只要你說一句沒董君廷這個人,董府也不能拿你怎樣啊!”

  “沒錯!董府家大業大又怎地?還不是站不住一個理字?”江艾滿意地接下去說道,“我江艾一個花容月貌、如花似玉的妹妹嫁過來是當少夫人的,可不是來守寡的!董老頭竟還拿你去替董家賺錢——哼!董家是沒人了嗎?我江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哪能讓我江艾的妹妹拋頭露面在男人堆中周旋?未免太看不起我江府了!”

  江艾說得頭頭是道、正義凜然,卻是難掩其私心。

  “是呀!小姑。”江妻附和道,“哪有男人讓女人拋頭露面掙錢的道理?光這理由就足夠官府判決離緣了。我們都是地方上的大戶人家,跟那些市井小民可不同啊!只要你回來,吃的穿的用的樣樣少不了小姑你啊!”

  聽得連番強詞奪理的話語,江蘺感到有些疲累地望著兩人。

  說穿了,他們只是眼紅於董老爺發掘出她的才能,為董府賺進大把銀子罷了!

  回江府,輕則成為江家的傀儡,重則成了待價而沽的貨品,附加的價值是她的經商才能。

  呵,其實她哪有什麼才能呢?

  她只是適巧遇上了一個賞識她的伯樂,栽培她、敢於將權力放給她;她不是奇才,她的一切決斷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幾天幾夜的評估之後才下的決定。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雖愚,必明。而之所以在眾人口中傳頌,不過是因為她的女子身份罷了。

  這兩年直至近來,兄長上門次數愈加頻繁,原因她很清楚——

  江府的狀況是大不如前,雖有她的資助卻仍逃不了傾倒的命運,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若兄長能自我節制,不奢侈花費,江府應該還能撐個兩年;卻偏偏依恃著她的存在,大肆花用,想再不濟也能讓她拿董府的銀兩救濟——

  兄嫂們忘了嗎?她是嫁出去的女兒啊!

  當初兄嫂拿了多少的聘金她不清楚,但這些年來也隱約知道是一筆龐大的數目,夠平常人家吃喝花用好幾輩子了。

  “嫂嫂,我在董家過得很好,公公並沒有虧待我……”江蘺輕聲說道,卻還沒說完便讓江艾打斷——

  “你嫌我江家比不上董府的排場嗎?別忘江府養了你十多年,你卻嫌貧愛富!哼!不知娘在黃泉地下知道了將作何感想,必是後悔待你如親生,你卻這樣回報她的兒子!”

  “大哥,這嫌貧愛富從何說起呢?”江蘺難過地蹙眉問道。“妹妹已經是董府的人,婆家的人待妹妹極好,斷沒有毀棄婚書回娘家的道理啊!”

  “誰說沒有?!”江妻就等她說這句話!“你可有夫婿陪你歸寧?別說歸寧了,五年來我和你哥連妹夫一面都未曾見過,人家問起我妹夫生得如何,我可連一句話都答不上來,真是丟死人啦!還說董府沒虧待你?妹夫連陪你回娘家都不肯,還能待你多好?”

  “沒錯!”江艾得意地道,“妹妹你老實說,董君廷是不是早已經死了,迎你過來作寡婦?”

  “我看是死了,不然怎可能有人神秘到這等地步?”江妻同意丈夫的話。

  江蘺一聽,本還算和悅的神色頓時沉下,“大哥、嫂嫂,請不要詛咒妹妹的夫婿。”

  “我和你哥說錯了嗎?我們可都是為你好啊!”

  “這是我董府的家務……”

  “這時候就說是你董府的家務?”江妻立刻打斷她,“怎麼?還說不是嫌貧愛富?嫂子是為你好才說你呀,不然管你死活?你也太不知好歹了。這年頭沒有從一而終的道理,良禽擇木而樓啊!公主那般金枝玉葉都可以二嫁、三嫁,和離再娶根本算不得什麼罪惡。何況是董家的錯,他們有臉留你嗎?說不定還嫌棄多你一張嘴吃飯呢!”

  “大嫂!”江蘺動怒了。“相公待我極好,你們休要再說這些空穴來風的流言毀壞董府的聲譽!”“極好?”江妻嗤笑,“我看不到有啥用處?不然你教妹夫出來跟你哥和我見個禮該不為過吧!”“這……”江蘺為難起來,即使相公可能已從外人口中知道,但她仍不想讓相公看見她娘家的醜惡?

  “說不出話來了吧!”江艾得意的咧嘴威脅,“若今天董君廷不出現,別怪大哥告上衙門請大人公判,到時董府的聲譽就會比較好聽嗎?”

  “相公目前不在……”拖過一天是一天……

  “誰說我不在?”

[ 本帖最後由 lancy323 於 2008-10-28 03:43 PM 編輯 ]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0-28 03:46 PM

第五章

  董君廷由偏聽出現,掃過目瞪口呆的兩人,目光回到江蘺身上。

  她似乎不怎麼高興?

  “江……”姑娘?董君廷及時把到嘴邊的稱呼咽進喉嚨裏,想起爹與譽永怎麼叫她的,“蘺兒,這是你的大哥、大嫂?”

  他走過去,親親熱熱地拉著江蘺一同在上位坐下。

  “蘺兒?”他再喚一遍。

  “啊?”江蘺猛地回神,“相公……是的,他們是妾身的兄嫂。”

  “喔。”董君廷面上帶笑地裏向此刻已跟著回神的夫婦兩人。“原來是大哥。”

  江艾與其妻交換一眼,狐疑地看著上位坐在妹妹身旁的男人;真是董君廷?

  “你是……董君廷?”

  “那當然,世上還有第二個名叫董君廷,又是蘺兒夫婿的人嗎?”董君廷笑道。

  那可不一定。江艾在心裏嘀咕著。

  “不知大哥來訪,未曾遠迎,真是失敬、失敬。”董君廷陪著說客套話。

  雖說不喜歡接手老爹的家業,但幾句鬼話還是會看著說的。

  “不、不會——”這就是那個神秘的董君廷?今日一見例也不是三頭六臂的人物,沒啥了不起的地方嘛!

  江妻倒直接多了,“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妹夫的真面目呢!不知妹夫以往忙些什麼,似乎不常見到妹夫在商場上走動啊!幾位商場上的朋友還以為妹夫……生了重病無法起身呢!”

  “大嫂,你太過失禮了!”江蘺面紅耳赤地道,偷觀了眼身旁的夫婿。

  她才與相公有點好的開始,不知大嫂此舉是否會令相公對她的印象更加糟糕?

  “無妨的。”董君廷安撫地拍了拍江蘺的手,抬首向兩人笑道:“我因為體弱多病多在府內休養,累得蘺兒必須出外拋頭露面,惹來諸多流言,實是君廷的不是。”

  江蘺聞言無法克制自己的目光望向他;相公……說起謊話來極其流利的哩!

  “哦……原來如此。”夫婦倆對望乾笑。

  太奇怪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真是董老爺獨子董君廷?

  “大哥、大嫂來找蘺兒有何要事?”董君廷問。

  “呃……”兩人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乍見董君廷出現的打擊還未完全退去。

  “大哥、大嫂只是來探望妾身,已經要回去了。”江蘺介面道,微笑地望向兄嫂,“是嗎,大哥、嫂嫂?”

  “是……”

  董君廷笑看她一眼,揚聲道:“既然如此,恕君廷不送。總管,送舅老爺離開吧!”

  早等在廳外抓機會的總管一聽到呼喚立即踏進大廳,太過燦爛的笑容看得江艾夫婦很是擬眼,卻沒法反駁。

  “那……那大哥下次再來看你。”

  幾乎是讓人硬趕出去的。

  眼見兄嫂消失在視線之外,江蘺知道很不應該,卻還是松了一口氣,慶倖自己再不必與他們周旋。

  “你很累?”董君廷看著她乍然放鬆的面容問。

  江蘺這才記起身旁還有個他,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相公會不會認為她很無禮?

  “你兄嫂……常來嗎?”他若有所思地問,不等上個問題的答案。

  怕相公誤會什麼,江蘺忙答道:“這好,只是近來比較頻繁……”

  “都是你獨自應付他們?”

  “不是的。以往公公在府中時會為妾身阻擋,或者譽永及引元亦會幫襯著妾身,只是湊巧他們今日都不在府中……啊,妾身並非不歡迎兄嫂來訪,只是……”

  “我知道。”董君廷笑笑地說。

  看來不能把江蘺送回江府了,否則見江艾利益薰心的模樣,不是搾盡她最後一分力氣,便是將她像貨品一般賣了!絕對無法使她過得好。

  “你……當初為何會嫁來董府?你該聽過關於我的謠言吧!”那是當然,他特意放出董少爺早死了的謠言,就是要打消眾人嫁閨女的意願。

  若愛護自家女兒,便不會將他列入女婿人選;若只是貪董府姻親的名兒,老爹也不會看上眼。可教他意外的是,老爹竟真的挑到了個媳婦,還是惡名在外的江府!

  僅憑一張畫像——多半還是作假的,爹如何能看出那些閨女們的本質?但爹卻真的辦到了;果然,薑是老的辣,歷練畢竟有差。

  聽到他的問話,江蘺靜默了下才緩緩答道:“身不由己。”

  這四字,該最能表現她當時處境吧?

  她確實是身不由己地嫁來董府,連名帖都沒見過便這麼人了董家。

  “身不由己?”慢慢咀嚼這四字,董君廷並無不悅。

  若非身不由己,哪家閨女願意冒著一嫁來便守寡的風險上車進門?

  “幫著爹處理董家商號也是身不由己?”

  “不,是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爹收買人心的功夫更是愈來愈精進了,他真是自歎弗如。

  董君廷只是微笑,江蘺卻看不出他笑容下的心思,只能忐忑不安的猜測。

  望著她勉力不讓情緒流露出來的面龐,董君廷忽然問道:“你……若再嫁,心中可有人選?”

  呃,有那麼嚴重嗎?

  他想過千萬種江蘺可能會有的反應,卻就是沒猜到這一種——

  兩天的時間畢竟不夠看透徹一個人,何況這人還刻意討好你。

  “哈哈哈——誰這麼大膽?”董譽永自回來第一眼見到獨坐大堂的堂兄便大笑不已,“說——誰敢這麼對董老爺的獨生愛子?還還能——哈哈哈!來來,兄弟我猜猜,這人嘛……定是個女人,因為這種事就像女人會做的;再者呢……若不是女人,你也不會哈!讓她在你臉上留下這麼個……嗯,印記!”

  董譽永儘量說得含蓄婉轉,然那擺明譏笑的態度卻是非常欠揍!

  董君廷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沒想到她下手還挺重的,讓這紅印留到如今。

  哎,麻麻的,看來以後不可小覷江蘺的鐵砂掌。

  “嗯,我猜,這女人是……蘺兒?”放眼董府,誰有這膽子賞董少爺一巴掌?人選非董少夫人江蘺莫屬了!“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能讓向來溫婉的蘺兒動手?想必她是下了極大決心吧!”

  “你倒挺瞭解她的。”自己的妻子,竟能被另一個男人如此“瞭解”,身為丈夫的他該說什麼?謝謝抬愛?

  “好說、好說。”董譽永眸中一亮。

  嘿嘿,吃味了嗎?好現象。

  “女人……真難理解。”董君廷不禁抱怨。

  難道她不想另覓更好的歸宿?像他這樣的浪蕩於,下次回來不曉得是何年何月,她就甘心情願這樣守著空房等個不回家的男人?

  說不定哪天他從外面帶個女人回來,告訴她:這才是我愛的人。

  他只是給她選擇的機會,哪知她——

  就這樣一巴掌揮了過來!

  想起她奔離大堂的表情,他董君廷倒成了大惡人似的,令他大歎無妄之災的同時,心臟同時一擰。

  “唉!”他重重歎了口氣。

  不知為何,她那一掌落下,他心頭卻反而一松,似是放下了什麼心事。

  “你對蘺兒做了什麼事?說來弟弟我聽聽,說不定能給你指點個迷津。”董珀永純粹只想嘲笑他的提出建議。“莫非……你是求觀不成讓蘺兒賞了個大巴掌?咦?不對啊!只要你說的話,離兒沒道理不聽啊!”

  “只要你說的話,蘺兒沒道理不聽”——董君廷皺起眉,他更討厭這句話。

  “但她打了我是事實。”

  “啊?你真是求歡不成才——”

  “不是!”董君廷瞪了一眼。“我只是……”

  聽完他的話,董譽永無法書信地瞪大了眼,“你真對一個等了你五年的女人說這句話?”

  再送他一記白眼,董君廷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毫無助益的調侃。

  他是說了那句話,那又怎樣?他是一片好意啊!

  “君廷,”董譽永忽然正色喚他一聲,計畫第二步開始了。“你何不換個角度想想,只要你接受了江蘺,伯父也不會再煩著你接掌家業。你該知道,依董家商行的勢力,不必把你捉回來,只要時時刻刻去煩你幾次,想你再大閒情逸致也會給磨個精光,光躲人就夠你煩。”

  董君廷想像了一下那情況,確實,成天讓人跟著確實不是有趣的事,只顧著甩開商行的人,他還有啥時間去游賞美景?

  見達到目的,董譽永繼續遊說道:“想想,蘺兒是你現成的娘子,人又柔順,只要你留下個子嗣讓伯父轉移注意力,伯父知你朽木難雕,也不會再去理會你,而將全副心神放在孫子身上……這不是兩全其美?”

  “那……江蘺?”他沒壞心到讓人守活蓋的地步。

  董譽永故意一聳肩,“蘺兒不會說什麼,除非你休了她。但……你該知道,若你休了她,自認從未犯錯而謹守婦道的蘺兒可能會因不堪受辱而自了殘生……你要考慮清楚。”

  不夠清楚江蘺個性的董君廷讓堂弟唬得一愣一愣,只覺依他這兩天觀察,江蘺做出此舉不無可能。

  “堂兄,你想與伯父再玩多久的遊戲呢?”董譽永微笑道。“與江蘺做一對真正的夫妻,你便可自這遊戲之中解脫。”

  董君廷望著他,詭異的笑了,“不,還有一個方法……”

  董引元聽了兄長的話,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以往在他心目中只可遠觀的江離。

  他欲趁著勇氣猶未消退前跨出他的第一步,卻未料會見到這令他血脈僨張的一幕——

  “誰欺侮了你?!”他克制住心中想殺人的欲望,伸指拭起她掛在頰上的淚珠。

  江蘺抹了抹臉,別過頭去低聲道:“沒有。”

  “別騙我!”董引元激動地將雙手搭上她肩,“否則你為何哭了?”

  “我只是……”江蘺咬住下唇,鼻頭卻再次酸了。

  “堂……蘺兒,告訴我!”在這種情況下親口喚出她的閨名,他一點也無法高興。“是府裏的人,還是外人?外人不可能進來撒野,是你兄嫂?不對!你早已不再為他們而傷心,那麼……是君廷堂兄?他做了什麼?!”

  “沒有……你別問,引元。”江蘺推開他,退了一步。

  那太難堪,她不願回憶。

  “是君廷堂兄是不是?”他肯定自己的推論無誤。

  他平常雖寡言,不代表他腦筋不靈活,對江蘺的周遭事更是敏感。

  “他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如此難過?”他不放棄地追問,再次攫住她手臂,“你說啊,蘺兒!”

  “我說沒有……引元你放開我。”小麥不在旁,讓人瞧見了不好。

  閃避著他的關心,江蘺知道這對他不公平,但她畢竟……已有夫婿。

  “不放,除非你說。”董引元想知道,想知道那個身在福中的堂兄是如何的不知福法!

  “引元你別這樣……”江蘺力氣不如他,天生的弱勢加上適才的侮辱,淚水又無聲無息地占濕了粉頰。

  她若是男人多好……多好……

  為何她要生為女兒身?既是女兒身,又為何要予她如此的想法?

  她寧願像村夫愚婦般過完一生!

  “我不是逼你,只是——關心你。”董引元一把摟住她,“蘺兒,你該知道我的心意的?即使你今日以前不明白,此時也該知道我——”

  他以為此生惟有把這分心意藏在心裏,默默看著她讓今一個男人擁有;但伯父給了他這個機會,錯過或許不會再有!

  他不想嚇壞她,卻是無法自主啊!

  聞言江蘺心頭一片慌亂,推拒他的親近。

  “住口!引元,我是你堂嫂!”

  “你可以選擇不是!”董引元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看進她驚惶的眼底,“伯父說了,若你與君廷堂兄仍是不合即可將你另許他人。”

  “爹他——”江蘺乍聞恍遭雷擊,“爹他真這麼說?”

  “是!”董引元激動不已,五年夠了!君廷堂兄不懂你,你為何不給我一個機會?”

  “不……”江蘺緊緊咬住下唇,幾要滲出血來一般的紅。

  連公公都這樣對她……她不是物品,任人轉來送去!

  沉浸在自己情緒之中的董引元沒有注意到自己給了她多大的誤解,只想著宣洩情感。“伯父是不想你再虛擲青春;你已二十有餘,女人的青春不能用來等待。”

  “我甘之如飴……”她低聲地說道,聲音很細,幾是含在口中。“我是累贅嗎?”

  否則為何一個個都想讓她改嫁離開董府?即使她如此用心持家,努力達到爹的要求,她始終還是外人嗎?

  “蘺兒,君廷堂兄能給你的,我一樣可以。我可以給你一個名份,你一樣不必回到江府——我知道你不想回去的。”

  “放開我……放開我!”江蘺猛然推開他!淚水滿腮。

  董引元不再強迫,只是望著她,臉上出現一絲羞愧。

  “我知我嚇壞了你,但我不後悔讓你知道。”他道,轉身離去。

  除了風聲、鳥聲,滿園寂靜。許久,江蘺陡然軟下身子靠著門扇坐地。

  以為最疼愛她的公公,原來就像兄嫂所言,嫌棄她是累贅?

  她的相公熱愛自在逍遙的人生,祝她為拖累;而公公又……

  將臉埋在膝間,溫熱的淚浸濕了裙儒,江蘺吞聲低泣。

  她不該難過的,畢竟她的處境比起許多女人已經好上太多;錦衣華食……多少女人嫁人作小就只為了一生衣食無虞?況且她還是正室,公公又給了她許多空閒,下人們也敬重她……

  可是她好累!

  厭倦了當眾人口中的好主母、好媳婦。

  她最單純的願望不是走遍天下、不是被譽為經商奇才,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一個喜愛她的夫婿,兩人做最單純的夫妻。

  她沒有什麼遠大的宏願,只是一個最俗氣的想望罷了。

  曾經以為難以實現,但相公回來了;她心底其實是高興的。她不想怨,只想他所給予的,即使他猶欲在外翱翔,不會為她駐足,但只要他能記得她,這就夠了。她畢竟是他的妻子,可以無怨無悔地為他守著這個家,等待他偶爾的倦歸——

  很傻,她知道的。

  結果,她也只是一個傻氣的傳統女人。

  若能接受引元的心意,她或許會更加的幸福快樂,什麼都不必去想,相信引元會盡力給她所有最好的,將她放在手心裏小心呵護著……她為何不選他呢?

  閉緊了眼,江蘺深吸一口氣而後起身;她剛才所做的事對相公太失禮了,即使被相公休了亦無話可說,她必須去跟相公道歉……

  抹了抹臉,江蘺整理了自己的衣著,不想讓相公看出她才與人拉扯過。扶著牆起身,她又回復到那個完美的江蘺,令府內府外一致稱讚的董江氏。

  “還有一個方法可結束我與爹的這個‘遊戲’。”董君廷望著堂弟詭異的笑了。

  董譽永警覺地望著堂兄,每當董君廷露出這種笑容就是某人要倒楣的時候;雖然過去十幾年只相處過十幾個月,但每當堂兄回鄉省親快滿一個月時,他便會露出這種笑容,接著便是某人遭殃,而他順利逃出董府去過他逍遙自在的生活。

  從爹還在世之時便是如此。

  “譽永,你想知道嗎?”

  “不想。”董譽永快速的搖頭,“只要你照著伯父期望去做,你便能解脫。”

  “不,還有一個方法。”董君廷按住堂弟的肩,另一手拿著茶杯啜口茶,望著他笑得非常之和藹可親,“我最大的解脫是丟掉董府的這一切,而最好的方法便是找人來接手……”

  “所以只要堂兄與蘺兒有了子嗣,堂兄便可以——”

  “那成效太慢了。”董君廷搖頭。

  他從來不是受人擺的人,怎有輕易就範、遂爹心願的道理?

  “蘺兒不好嗎?”

  說實話,他並不討厭江蘺,或許討厭的是老爹擅自為他走下的親事吧!他用逃離來表示他的抗議,一方面也是打著回來時便不會再看到江家小姐的如意算盤。

  他曾想過,未來的伴侶要自己尋找,尋找那能與他夫唱婦隨的女子,與他一同遊歷天下美景,踏遍神州每個角落;但那人不會是江蘺。

  據他這些天所觀察,她尚靜,他好動;她戀一個安定的棲身之處,他嚮往浮雲般四處漂泊的生活個性南轅北轍;也是,她是爹選來縛住他的枷鎖呀!

  有緣……佛家說的“緣”,或許便是他與江蘺吧!

  依照時下的風氣,江蘺猶能捱過這五年沒有不滿、訴請和離,該是他們有緣。依他所見,江蘺是個知足常樂,能將自己周身的事安排得極有條理的女人,並不若她的外表般清弱。

  或許……褪去她是老爹所挑選的枷鎖這層名叫“成見”的外衣,他不是不能夠接受她,畢竟她是個極好的女性,將府裏整理的井井有條,代替他在爹的膝下承歡,分擔董府家業的經營——

  江蘺是個好女人,他還能挑剔什麼?

  看來似乎是他賺到了哩!有了江蘺為他持理董府,他更可以安心地周遊天下,最好儘快讓江蘺受孕,生下個胖娃娃,轉移爹的注意力多麼美好,他什麼都不必做!

  轉動手中的茶杯,望著裏頭晃動的琥珀色茶水,董君廷黝黑的眼眸透出與平日不同的熟慮;就是因為太過美好,提不起他追求的興致。

  她為他守節五年,究竟是為了什麼?

  對一個未曾謀面男子的忠貞?他只覺可笑。

  他沒回答,董譽永試著再打動他,“君廷堂兄,成效雖慢卻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嗎,譽永堂弟?”董君廷抬頭加重了幾分他肩上的力道,把茶杯往後一丟。“最一勞永逸的法子是把這董府的一切交給某個替死鬼,何必非要我的子嗣不可?你不也姓董?”

  董譽永一聽沉下了臉,“這問題以前就說過——”

  “是說過,但譽永,我不要這一切,你們硬塞給我我也不會去照顧它這一切,我皆可捨棄!”

  “包括伯父?”董譽永真的動怒了。

  董君廷遲疑了下,“他是我的爹,這一點不會改變。”

  “也包括蘺兒?”

  “她從來就不是我所要的,跟這董府的一切一樣。”

  咿呀——

  兩個男人同時警覺的轉頭

  “蘺兒!”董譽永驚叫出聲。

  兩個男人同時愣住,兩行清淚再次流過江蘺才幹的頰。

  她從來就不是我所要的,跟這董府的一切一樣——

  原來……她從頭至尾就是個累贅,不被人所接受……

  她怔怔地望著那原來該是她夫婿的人,只覺心被傷透。

  她可以接受他在外不回,可那與她讓人視為累贅不同!一個在家等候的妻,與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累贅——

  她為何不接受引元?在引元心中她是個寶物,讓人捧在手心上的寶物啊!只因為他是她合過婚帖的夫婚嗎?如他所言,他們甚至未曾拜過堂!

  她寧願她是個寡婦——她可以活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想著美好的未來,而非像如今一般知道自己竟是個連只是守在家中等候都不被需要的累贅!

  “蘺兒!”董譽永狠狠瞪了發怔的堂兄一眼,一甩肩抖落他的手,過去安慰地抱緊顫抖著的江蘺。“蘺兒,別聽!那不是事實。”

  董君廷愣著,他不知道會這樣恰巧讓江蘺聽見……

  “我不是那意思,我意思只是不想你獨守空閨——”

  江蘺抬起頭,猛然推開董譽永安慰的懷抱,一步一步走向董君廷——她真訝異自己竟還有氣力走得如此優雅。

  “咱!”

  一聲巨響在大廳裏回蕩……再回蕩,伴著兩個男人訝異的眼光。


第六章

  江蘺使盡吃奶力氣重重一擊,手已感覺不到痛意。

  她昂然抬首瞪視著他,“不忍妾身獨守空閨,但造成妾身獨守空閨的禍首就是你!你難道只能找出如此差勁的理由?”

  董君廷瞪大了眼,為她的轉變。

  “難道妾身看來就是如此不安於室、水性楊花之人?!”

  “我並非此意……”最初的震驚漸漸退去,董君廷揚高了眉,饒有興致地望著她發標的模樣。

  “住口!”江蘺再也忍無可忍。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爹!

  從他應對兄嫂的舉止看來,他的應對進退及禮節機智是沒問題的,風度翩翮,措詞乍聽之下溫而有禮,實際隱含反攻之勢——爹說得沒錯,他的獨子有能力,偏偏不願為之。

  經商她未曾親眼看過,不敢妄下斷語,但依爹所說,相公該也是有天分的。

  可惜——他任才能生銹,恣意做他的閑雪野鶴!

  每個人有權選擇他自己想過的生活,尤其當他身為一個男人之時,但凡事有為、不可為,端看他肩上所背負的重量。

  說好聽些,相公的行為是淡泊名利,符合當今國教之教誨;可實際上呢?

  父母在,不遠遊。他做到了嗎?他讓至親終日懸他在心,無一日可安;他假想之名行可鄙之事——

  什麼逍遙自在!那是無牽無掛的人才有的!

  人生在世,有多少人真能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徑行己事?

  他,董君廷——她江蘺的夫君,卻只是一個可鄙的、自私自利的男人!

  或許她真是個保守的傳統女子,無法瞭解他的想法;她無法瞭解,為何會有人如此不負責任,成天只想著將自己該負擔的重量推給別人,以為別人希罕嗎?

  “我江蘺的夫婿竟是一個面目如此可憎的人,我為爹感到悲哀!”

  面目可增?董君廷克制住摸自己臉的衝動,對眼前的女人刮目相看,她凜然的傲姿一反柔弱清麗的形象;現下誰再說她柔弱可憐,他會把那人從月出樓往下丟!

  “悲哀?”他饒有興致地挑高眉,沒有絲毫被辱駡之後該有的反應。

  董譽永很想吹聲口哨,卻怕引起江蘺的注意,只有忍住這欲望,繼續當個隱人在一邊看堂兄吃獲的模樣。

  “是!”沒注意到他的異狀,江蘺繼續道:“你今年已二十有八,該是為爹憂解勞的年紀卻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可曾想過爹的年歲已大——”

  “爹是老當益壯……”董君廷不知死活地開口,眼底帶著笑意。

  沒錯,他是故意撩撥她,想看看她能走到怎樣的地步。

  “你住口!”她神色更加嚴厲。“一句老當益壯就能將你的不肖掩蓋過嗎?”

  “我沒……”

  江蘺截斷他未完的話,“爹的身體即使再強壯,畢竟已是年過半百之人,你為人子真能無視爹鬢邊新生的白髮?”

  董君廷實在令她太失望!

  什麼為她著想、不忍她獨守空閨——

  相公想得最多的是他自己!他根本視她為累贅,一個甩不掉的大包袱,即使她遠在家鄉都是他心中沉重的枷鎖,所以他要甩掉她!根本不是見鬼的什麼為她著想!他著想最多的是他自己!

  可笑!她竟還逕自編織著將來的美夢。

  董譽永真想鼓掌呀!罵得好啊,堂嫂!君廷是該有人敲敲他腦袋了。

  見江蘺激動得不住喘氣,酥胸上下起伏,挨駡的董君廷也很想為她鼓掌喝彩。

  這跟那個彬彬有禮的女人真是同一個人嗎?還是江薩有雙生姐妹?

  沉靜微笑時的江蘺很美,予人靜謐安詳的感受若廟裏供奉的觀世音菩薩;而此刻大發雌威的江蘺也很美,那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感受。普通人不會對廟裏的觀音塑像有非分之想吧?

  讓禮教層層包裹住的江蘺清雅秀麗似白蓮,而此番衝破禮教規範的江蘺卻嬌豔動人若芍藥,不會讓人有低俗之感,反增添了些許活力的美豔。如此截然不同的性質,竟出現在同一女子身上?

  哪種性格是她的本性?

  朝正訓人訓得欲罷不能的江蘺拉開一抹微笑,他顯然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只是拉起她的手察看,已經整片紅腫。

  “回房去,我替你擦藥。”他睨了一眼一旁忍著笑的堂弟,“也該讓譽永解放一下,免得他悶出內傷來。”

  “董君廷你——”

  她沒時間說完,董君廷已經一把抱起她堂而皇之地輕功一展往芝心苑而去,留下後頭的狂聲大笑。

  衣裙輕微的摩擦聲令董君廷抬起頭來,屏後走出一白衣麗人,就如同在月出樓初見的那朵白蓮,肌膚透著洗浴過後的粉嫩色澤,嬌豔欲滴,有淡淡的香味傳來,眼也消腫了些,只剩淺淺的證據證明她曾痛哭過。

  梳洗過後的她看來是恢復了平時的自持,只是眉眼間帶著些許靦腆。

  看來沐浴的時間足夠令她整理心情,恢復平時那個江蘺。

  “妾身逼才失禮讓你見笑了。”她就站在屏邊,沒有舉步的打算,身邊的小麥仍是面色不善地瞪視她心目中的敗家子姑爺,防他有若防賊。

  適才見他帶著哭泣得雙眼紅腫、淒慘不已的小姐回房,她差點拿菜刀殺了他!卻還是讓他驅使去為小姐張羅沐浴——是為了小姐,才不是聽他的命令哩!

  果然是恢復平常了,他無聲地歎息。

  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美麗,董君廷心想,他以前究竟不滿什麼呢?或者與其說是對江蘺的不滿,倒不如說是對這般委曲求全的女人感到不滿。

  但這樣的不滿,已給適才那一巴掌完全打散。

  “喂,你幹嗎一直盯著我家小姐?沒看過女人呀!”小麥一步擋在主子面前遮去董君廷探詢似的目光。

  “小麥,不得無禮。”江蘺輕聲地道。

  “沒關係。”董君廷笑道。“身為一個千金小姐的侍女,你言語實在太不加修飾。”

  “哼,乾脆說粗魯不更好?”小麥無法喜歡他。

  他把小姐當什麼啦?尤其一聽小姐說到他可能還要再次遠遊,她更是討厭他到底!

  “小麥……”

  “無妨,我不會因為這緣故便把她丟出董府。”董君廷說道。“不過我有話要跟你家小姐說,你先出去。”

  “怎麼可以——”小麥張大了眼,“不行,小姐!怎麼可以讓你和這敗——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江蘺閑言不禁松眉微笑,“小麥,他是姑爺。”

  “姑爺也是男人呀!”小麥瞪著他;還是最不負責任的那種男人。

  “他是我相公。”江蘺說著,臉色黯了下來;他並不要她。“你出去吧!”

  “可是……”

  董君廷好笑地見這小侍女讓江蘺三說四請地才肯悻悻然出房門去。

  江蘺仍是站在屏風旁,“有話可以說了。”

  “過來,坐下。”董君廷為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對面,微笑地對她說道:“我不習慣抬頭看著人說話。”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他生得俊俏、教養良好,笑容自然沒有猥褻之感,反而是更添其飄逸爾雅之態。誰說人生而平等?董君廷就依著他這副好相貌不知撿了多少便宜、省了多少事。

  江蘺柔順地依言移動腳步坐到他對面,捧起他倒的茶細細啜飲。

  挑起眼角看他,江蘺不懂他在想什麼,又想說什麼?

  他想休了她嗎?

  “我知道我錯了,也已經在深深的反省。”說謊不打草稿。

  但這足夠讓江蘺瞪大了雙眸,不相信他會說出這話。

  董君廷微笑地望著她,“我想,我們是缺乏溝通。”

  “僅只二日,相公莫忘今日以前猶處處回避妾身上江蘺小口地啜著水,低頭回想自己剛剛到底吼了相公些什麼話——

  若非相公實在太過分,她也不會失了分寸。她臉紅地推諉責任,絕不相信適才有若潑婦駡街的女子正是自己。

  但是董君廷絲毫不動怒又勇於認錯的表現稍稍拉回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覺得他並非一無可取之處。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是我的不是,但我改變主意了。”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自得地玩著手中的杯子。“讓我們從頭開始吧!”

  看來江蘺不是他所想像的那種無趣女人,性格仍有可塑性——嗯,將她拐出董府與他一同遊遍天下該是個不錯的主意。改變一個人……需要多久呢?

  呵呵,就讓老爹作一陣子美夢也好,免得江蘺又要說他不肖——他只是想要爭取一點自由,而老爹……好吧!他承認他確實忽略了爹已經年過半百這個事實,但他是真的認為譽永及引元會代替他做得更好。

  他承認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男人,他沒有悲天爛人的多餘情操拿來施捨予自己以外的人,最先想到的是自己。他長年在外遊蕩,並不只是師父的影響,更多原因是他性格之中的自私自利;他從來都清楚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想要”的欲望並不多,可一旦興起這念頭便是非拿到不可。

  他不需要董府龐大的資產綁住他一輩子,生活在一個華麗的牢籠裏,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事;爹說他並未看清自己的方向才會有這想法,或許吧!老人家的話有他一定的經驗作為基礎。他也確實未曾想過自己需要什麼,只是知道自己不想要束縛。

  抓著這分意念,他翻過這山到那山,越過這水到那水,一座城接一座城,尋找他所需要、所缺少的一部份。可這樣長久下來,他……也有些累了。

  或許這個一方面視他為夫、敬他若天,另一方面卻又敢指著他鼻子罵他面目可憎的女子能給他一點什麼不一樣的感受。

  橫豎他是沒有目標的,暫且留下來也耽擱不到什麼要緊事。

  “改變主意;從頭開始?”這八個字她都懂,但為何卻拼不出來它的意思呢?

  “是啊!”董君廷起身撈起她一綹微濕的發,低首居高臨下望著她仰起的臉,“我改變主意,我要你。”

  “呃……”江蘺勉力不移開目光,但卻無法控制臉上的潮紅。

  她雖習慣與男人談論生意,卻不代表習慣男人如此的靠近。

  “你並非我不要的……董府的一切。”他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江蘺倒抽一口氣,圓睜著眼。

  他在她的唇邊廝磨道:“閉上眼,從新開始……從洞房花燭夜開始如何?”

  江府

  已去世的江老太爺有一妻二妾,生育了三男二女,其中老大江艾、老三江菱及長女江菱是正妻所出,二房僅育有一子,江蘺則是三房所出,卻也是最受江老太爺寵愛的女兒。

  十一年前江蘺之母去世之後未久,江老太爺也跟著離世,江府便由長子江艾繼承;江艾才能平庸,守成不易又揮金如土,雖有江大夫人壓制著兒子的揮霍奢侈,但畢竟是個逾花甲之年的老人,始終力不從心。江老太爺的喪期滿了之後約一年就因心力交瘁而過世,自此,江艾等兄弟更加肆無忌憚,江府敗壞的速度有增無減,百到江蘺的出嫁才稍稍挽回頹勢,主因是董府那筆聘財。

  但好景不常,仗待著妹妹嫁入董府,江府花用更凶,事事講究排場,笙歌達旦的情形時有所見;外表風光的江府其實早已千瘡百孔!

  他們急著帶回江蘺自是有他的道理;若江蘺具有所謂經商天才,她為娘家奉獻是理所當然;若只是空穴來風的誇大謠言,也可趁謠言正熾時聘個好價錢——

  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有利可圖。

  但問題是,董府不放人。

  “又沒見到人?”江荃四周有數名婢女為他偏著風,消去一點暑氣。

  江艾不悅地瞪了那只知玩樂的弟弟一眼,逕自坐下。“若你能見到,你去。”

  “別這樣說。”江荃坐直身子,一邊的婢女立刻放了顆葡萄到他嘴邊,喂他吃下。“董府不肯放人是意料中的事。”

  “哼,那只小老鼠一嫁了人便了不起了!想她以前那副畏縮的模樣看了就倒胃口,跟現今的態度真是天美地別!”江艾氣憤地接過婢女奉上的冰鎮涼茶一口氣灌下,忿忿地將空茶杯擊上桌面。五年以前她在他面前還不是大氣不敢吭一聲?現在有了靠山根本不將他放進眼中,以往還只是仰他員息、看他臉色的人,居然一躍在他之上!

  “大哥,別生氣。”江荃享受著婢女的服侍,一邊問道:“聽說董君廷出現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江艾皺起眉低咒一聲。

  董君廷的神秘是他惟一的籌碼,如今他出現了,他還有什麼藉口搶回江蘺?

  “若是江蘺這麼說,應該沒錯吧?”江荃沒把大哥的怒氣放在眼裏,“但這也奇怪了,為何遲遲沒見他在外露臉?昨日徐福遞了名帖要拜見董君廷,給一口回絕了……大哥確定董君廷身體健康?”

  “他那樣叫有病,全天下沒人是健康的了!”什麼體弱多病,放他娘的屁!“走路穩健、說話有力,病在哪兒?”

  “那為何不出來露臉?”江荃狐疑地想。

  “我哪知道!”江艾哼了一聲,拿起一邊的茶杯,“手斷了是不是!還不快添茶?一點也不機靈!”他不屑地道。“八成只是個敗家子,靠江蘺為他掙錢花用。”

  揮退了喂他葡萄的婢女,江荃深思地接過茶,“大哥說的也有可能……”

  “不過若董府只靠江蘺豈不更好?老頭子遲早要死,到時整個董家還不都是江蘺的?而江蘺她——姓江哪!”血緣的關係怎也斬不斷。

  “想得美!”江艾嗤笑一聲,完全忘了對方也是自己這一條船上的人,“江蘺的兒子姓的可是董啊!”

  “結擒五年無出……照律法,董府可以休了江蘺,為何不休呢?”江荃知道大哥就那副德行,也不打算多費力氣與他吵,還不如將氣力用來想個把董府錢財全拿到手的好辦法。

  “老頭子哪敢!防我跟防賊似的!”江艾揮了揮袖子揭去從身體裏冒出的熱氣。“他們董府有了董君廷那個敗家子,哪敢把江蘺這棵搖錢樹掃出門?”

  “那至少也該納個小妾吧!”

  “你管他那麼多!”江艾不耐煩討論他人夫妻之間的閨房事,“你說要怎麼把江蘺搶回來?那丫頭有了靠山竟敢反抗我了!”

  “大哥,若江蘺能把董府掌握在手中,對我們不是更有利?”

  “她大權在握卻不理會你,也是沒用。不如將她抓回來還有用得多。”江艾完全不認為江蘺會站到他們這一邊,惟有將她抓回江府這個世界,她才會是從前那個任他擺的江蘺——江府三房庶出的小女兒。

  “江蘺終歸是個女人家。”江荃卻不認同他大哥所說,細細的狹長眼睛閃著壞主意。“現下她是因為身邊有老頭子跟董君廷幫襯著,才敢不聽大哥你的話,若有朝一日她身邊的男人都不在了……她能靠誰?還不是得乖乖轉頭求我們幫助?”

  “她身邊的男人可多了——等等,老二你是說……”起先猶未注意到江荃話中意涵的江艾靠過身來,“辦得到嗎?還有董譽永、董引元那兩個討厭的傢夥?”

  江荃笑了笑,“老頭子就不必管他了,再活也沒有多久,咱們只要注意其他……個男人……當然最重要的是董君廷。”

  “你——有把握?”江艾的眼底閃著貪婪。

  “此事需從長計議。”其實是還沒想仔細;起壞念頭他行,但若要擬個詳細計畫嘛……他便沒那樣擅長了。“首先我們得保證江蘺生不出董家子孫。”

  父仇子報,沒完沒了。

  “這還不簡單?去藥房買個藥讓人混在江蘺的膳食之中不便解決了?”江艾說得沒一絲猶豫,完全沒當他口中正在設計的那個人是他的同父妹妹。

  江荃不愧是他親兄弟,笑得沒半點遲疑。“那我便讓人去做了,至於其他的事就讓我再合訂合計。

  “好,就交給你了!”

  兩兄弟哈哈大笑,談得盡興,滿腦子只想著即將入賬的大筆財富。

  小心拉開夫婿擱在自己腰間的手,江蘺欲起身梳洗;今天有個小問題需她去解決,是昨天便答應了碼頭督工的。越過了睡在外側的男人,她赤足踏上了地,拎起繡鞋草草套上,小麥也正好端了盆清水進來。

  “小姐,早。”小麥將水擱在木架上。

  “小聲,相公還在睡呢!”江蘺壓低了聲音。

  小麥鄙夷地望了眼繡幛垂下的床鋪;晏起——小姐嫁來五年可沒一天晏起過呢!配不上小姐的紀錄再加一筆。

  擰了毛巾,小麥遞給了主子,拿起梳子開始梳理主子那頭烏溜溜的秀髮,沒幾下便挽起了簡單的偏梳髻,簪上支金釵便大功告成,然後接過主子用好的毛巾放回盆裏再擰一次遞回給她。

  “小姐,今天要穿什麼衣裳?”問了也是白問,反正又是白的。

  正擦臉的江蘺遲疑了下,想起昨晚相公說的話:白色的衣裳適合你,但我想見你穿其他顏色的模樣,一定很美。

  她下了決定,“櫻花顏色的那件。”

  “啊?”小麥失手把掛在臂上的衣裳砸下了地,還不小心踩了一腳,但她沒時間理會,很迅速地沖至小姐身前一把拉開她衣襟——

  “小麥?!”江蘺大驚失色忙躲開小麥的狼手。“小麥你這是做什麼?”

  好險,沒有。小麥籲了口氣,照實說:“我以為小姐跟姑爺圓房了,才會變得這樣怪異。”

  江蘺的臉霎時漲得通紅,低聲斥道:“小麥!太不莊重了……”

  “比起小姐的貞操,這不算什麼。”小麥回頭撿起讓她丟到地上的白色衣裳,另外從衣櫃裏拿出去年過年老爺子送給小姐的那件櫻花色衣裳;式樣比起時下袒胸露背的薄絲衣物是要保守多了,但卻能襯托出小姐優雅的氣質。

  “小麥——”江蘺又羞又惱,“相公是——”

  “是小姐夫婿,小麥知道。”小麥滿意地為主子更衣。現在她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檢查小姐胸口是否有紅印子;廚房的婆婆說,若是圓了房,小姐胸口就會有紅紅的印子,像蟲子咬的一般。

  哼!那敗家子哪配得上她家溫柔賢慧的小姐?

  “那天小麥才一下沒注意,姑爺竟然想吻你——急色鬼!”

  她不滿,非常不滿,觀察姑爺愈久就愈不滿,整天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厚著臉皮讓老爺子一天罵過一天,就是整天在府內閒蕩不思振作,反而是小姐要繼續去理會那些看也看不完的賬,還得處理城裏商號的問題。至於城外較遠的多是堂少爺均分。像是現下,譽永堂少爺便快馬加鞭趕到北方去處理出問題的牧場了。

  而姑爺做了什麼?大概就整天纏著小姐,延長小姐處理事情的時間吧!

  江蘺這下連脖子都紅個徹底了,她知道小麥說的是哪天,因為小麥潑了他一壺茶……

  可那壺茶潑得有些遲了,因為早在那前幾天,她的貞操便已給了那說要與她從新開始的男人,何況是一個吻?

  “相公不是……”

  “小姐,你別為姑爺說話了。”小麥壓根不聽,拿件紅色被帛在小姐身上比了比,覺得不好,又轉身翻找衣箱;她記得有條嫩黃色的擺在箱子裏。“哼!也不想想光天化日之下的,竟然就在花園的亭子裏——哼哼哼!還好小麥茶水送得快,不然不就讓姑爺得逞了?真是還好。”

  呵呵,一想到敗家子姑爺當時難看的神色,她就高興得快要飛上天去!

  本來嘛,想染指她家小姐也要看有沒有那本事!

  給小麥一提,江蘺的臉更紅了,看著屏風上的鴛鴦覺得全身都在發熱。

  小麥沒注意主子的異樣,為小姐系上瓔珞玉飾之後說道:“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堂少爺正在膳堂等小姐。”

  堂少爺——江蘺的心一跳,“哪個堂少爺?”

  正找著帷帽的小麥狐疑地裏向主幹,“還有哪個?當然是引元堂少爺啊!”

  小姐忙糊塗了吧?譽永少爺不是去北方了嗎?

  “哦……我以為是譽永回來了。”江蘺穩下自己的心情。

  對了,譽永去了北方……這代表她此後出門都必須與引元同行……

  她該怎麼面對引元?怎麼說,才不會讓兩人更形尷尬?

  小麥望著小姐出神的樣兒,忽然俏皮一笑,“小姐,原來你喜歡的是譽永堂少爺?”

  猛然回神,江蘺愕然,“你胡說什麼!”

  “不然怎會這麼想念譽永堂少爺?他離開還沒幾天呢……”小麥咧嘴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將帷帽拿在手上。“小麥不會說出去的。反正小姐和姑爺還沒圓房呢,只要和老爺子說一聲,不會不允——”

  “小麥!”江蘺臉一沉,“這話讓相公聽到教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以後不要再胡亂瞎猜。我與譽永並無曖昧,惟有兄妹之情!”

  “是……”瞄一眼垂下的床幔,小麥自然把這一筆賬算到某人頭上。

  “走吧!別讓引元久候。”

  江蘺離開之後,床上以為仍在睡夢之中的男人翻了個身,雙眼精光灼灼,哪有睡意?

  急色鬼?聽到小侍女的說辭,他差點露出馬腳而笑出聲來。親吻自己的妻子便叫做急色鬼?那全天下沒有一個正人君子了。

  他承認,在花園裏——而且還是礙事的小侍女會出現的地方偷香是他的不對,他該立刻抱走江蘺到任何一個無人院落去做他的事,也不會讓小侍女潑了一身茶,順便澆息了欲火。

  床被間有著江蘺留下的香味,香淡而芬遠,就如同她的人一般,是需要時間慢慢去品味,才能瞭解這香味的美好。

  但這香味逐漸改變了,因為他的加入。

  需要多久才能將她全身上下都染上他的味呢?

  這原本是他的房間,只是十幾年下來少有用到的時候,但畢竟是他的房間,還是可以從中看出幾分他的個性,但自五年前女主人搬進來之後,屬於董君廷的味道便逐漸消失,直至近日。

  現下這房間還看不出有男主人的存在,但只要假以時日……

  呵呵,真是期待……

  董君廷拉開綴滿絲繡的床幔,雙腳落地伸個懶腰,抓過一邊屏上的袍子隨意披上。他沒忘記小侍女剛剛說的,引元正等著當他妻子的護花使者,叫他如何能繼續躺在床上裝死?

  譽永離開之前雪來找過他,一堆的廢話之中只有一個重點——

  引元是來真的!

  他的優勢在於他是江蘺的丈夫,就僅這一點,可他半點不敢馬虎,平常壓抑的人較真起來,往往是誓在必得。

  而他這樣平常閒散的人呢?

  董君廷笑了笑,黝黑的眸子裏閃爍著點點笑意和一點深不可測。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0-28 03:50 PM

第七章

  據碼頭督工來的消息,近日有人削價競爭,壞了碼頭搬運工的行情。

  本來這事不必她親自出馬的,督工便處理得很好——讓手下人沉住氣,別受挑撥,照樣的價錢,不跟著降下價碼。但壞就壞在對方存心挑釁,自個兒上門大鬧一番,將整個地方鬧得烏煙瘴氣。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督工還是不必請她過來的,因為可以直接告官了。但這招不成,只因為……

  “大哥。”坐在碼頭邊專供工人休憩用膳的酒樓飯館裏,四方人馬分據席位四周,分別是董家商號、碼頭上其他商號、削價競爭的東家及跟著一搭一唱的其他東家。

  看來看去,江蘺最是勢單力孤,僅董引元一人。

  “小妹。”江艾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鬧事的是少夫人的娘家舅老爺,誰都看在江蘺面子上忍了過去,正達江艾之意,於是他乾脆主動召開這次的談判。

  不信逼不出江蘺。

  碼頭工人的長老清了清嗓,開始就江府商號惡意競爭的方式作答辯,其他沒跟著調降的商家以董府為首,另外一派自然以江府為首。

  短期來看,船主自然是找便宜的工人,節省開支,但從長遠來看,賠本的生意沒人做,而江艾這肯定是賠的生意……想做多久?

  不肯跟著隨波逐流的商號生意自然大受影響,總想著摸過這段日子之後,好日子就來了,諒江艾多大資產也沒法子這樣流水般的賠下去。

  聽著兩方人馬的激辯,江蘺始終沉默地旁聽,沒有說上一句話。

  她心中已有定論。

  驀然話風一轉,江艾不懷好意地道:“那麼小妹你有什麼高見?王法可沒規定不許商家降低價碼的,我們江府成本就是有辦法壓低啊!總不能讓我們去訛那些船家吧!”

  席間所有的目光霎時全轉往江蘺身上,一襲櫻花色的綾衣更襯得她的肌膚白皙無雙,縵衫被帛更顯她體態婀娜。

  不犯法嗎?律法上言明瞭,“諸買賣不和而較固取者,及更出開閉,共限價,若參市而規自入者,杖八十……”雖說大哥此舉稱不上哄抬“物”價,但若告上市監,誰輸誰贏猶在未定之天。江蘺微微一笑,“江蘺婦人之見,稱不上什高見,只是想問江老爺一句話:你,這個價錢想維持多久?”

  “你什麼意思?”江艾臉色一變。

  “董府能夠撐上的時間,絕對比江老爺所能想像的還要久。”江蘺望著她的母兄長。“聽江蘺勸一句話,這般巧詐並非做生意的良方正法。”

  大哥無非是想等鬥垮了碼頭其他商號之後,便能隨他提高價錢。可人家船家不是傻子,貪你這短期的廉價搬運工是自然的,過一段時間自然會回頭找其他正經營的商號,甚至連考慮換商號都不曾;如同長期與董府合作的幸汛船行便不習過另尋夥伴的念頭。

  到時,江府只會賠了夫人又圻兵。

  長老聽得不住點頭。因為江府的削價競爭,碼頭多了些不三不四的工人,用膳時的爭執也多了,整個碼頭真是烏煙瘴氣的。

  “小妹,你別生意輸了人便指責我們用不正當手法搶生意,我們不偷不搶,哪裡不正當?”江艾露出鄙夷的神色哼了一聲,“婦人之見。女人還是在家裏乖乖相夫教子,何必出來拋頭露面?”

  江蘺也不動氣,只是點點頭,“看來今天也談不出什麼結論了。”

  “董少夫人……”其他倚靠董府的商號見江蘺似乎有打退堂鼓的意思,紛紛拿擔憂的眼神望她。

  “但在江蘺離去之前——嚴奄大叔,把單子拿來。”江蘺拿過一張紙擺在桌面上,“總共四百兩,煩請江老爺付清。”

  江艾一把奪過,定睛一看立刻哇哇大叫,“這是什麼見鬼的東西?!”

  “昨日,江老爺砸壞了董府商行內的器具,並毆傷了幾位留守在行內的工人,除了賠償商行內部所有損失之外,還得負擔受傷的三位工人的醫藥費;工人養傷期間無法工作,江老爺必須負擔工人這些日子的家計……”

  “鬼扯!”江艾沉不住氣一把撕掉那單據,“誰有證據?”他倨傲地睨著江蘺。

  董府的碼頭督工嚴奄在心底叫好,冷眼旁觀他們少夫人怎麼整治這個貪心的渾蛋。

  “大哥,”江蘺換了稱呼,仍是一副不慍不火的態度,“這是大哥想上官府理論?”

  “你——哼!告官便告官!我江艾怕你不成?”眾目睽睽之下,他怎也不能失了這口氣、丟這個臉!“好啊!你嫁入高門便開始對付娘家了是不是!羅織這種莫須有的罪名來陷害你大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支使那些人去尋董家商行的晦氣了?有證據嗎?證據拿出來啊!不然也別怪我不顧兄妹之情,告你誣告!”

  眾人神色一致鄙夷地看著哇哇跳腳的江艾,哪需要證據?誰人不知那些來找礎的工人是江府新雇來的搬運工?也不知是做啥奸犯啥科的,工錢竟然能壓到那樣低。

  江蘺緩緩起身,秀眉微蹙,心裏其實是有些為難的。

  “要逃了?”江艾以為威脅奏效,態度一轉跛上了天,“要我不告你誣告也成,照這單據上的價錢拿五倍來,我就放了你!否則……傳出去對董府的名聲可不好聽哪……仗勢欺人……”

  “你——”董引元在旁眉頭一擰,上前一步。

  “引元,算了。”江蘺伸手一擋,不注意擦到他手,倏然敏感地抽回手,有些尷尬。“江老爺嚇不倒我的。”

  這五年來,大哥的冷嘲熱諷少過一天了嗎?她還不是這樣過來了?況且大哥的威脅……人說打蛇打七寸,大哥卻偏偏總是抓不到訣竅。

  “我是知道了。”董引元因為她閃躲的舉動而有一絲的不自然,而這一瞬之間極細微的小動作,很神奇地入了江艾的眼睛。

  對這種事他向來敏銳,只可惜無法將之運用到經商上面,否則今日的江府何需向董家借貸?但也難說,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瞄了瞄兩人,露出一抹冷笑,還以為你是什麼冰清玉潔的聖女,結果還不是個小騷蹄子?也難怪,董君廷看來就是個沒啥出息的人。

  “快付錢啊,別在我眼前銀董少爺的堂弟眉來眼去——”

  “你說什麼?”董引元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才一眨眼的事而已,眾人也沒見他動作,亮晃晃的劍身便已經櫚上江艾的脖子。眾人包含江艾在內皆倒抽了一口涼氣,江艾更是哼都不敢哼一聲。

  “你再說一句。”他陰沉的臉上滿煞氣。

  “小小小心……”

  “引元,”江蘺瞠大了眼,“快收起劍來。”

  這麼多年她還沒見他動過腰上的劍,一直以為只不過是裝飾罷了……

  董引元冷瞪了江艾一眼,才把劍放下。“下次再犯,我便削去你那張嘴!”

  “是是是是——”江艾忙不迭地點頭,退後幾大步,遠離這個煞星。

  江蘺輕聲歎了口氣,轉向驚魂甫定的大哥,“江老爺,你是不打算繳這筆賬款了?”

  摸著脖子,雖剛從鬼門關前繞一圈回來,江艾還是不肯鬆口,“除非你能拿出證據,否則休想我吞下這口黃連!”

  證據……並非絕對沒有的,端看是否去找,但……他畢竟是大哥,不願這麼撕破了臉皮。江蘺難過地望了江艾一眼,知道不能長此下去,屆時吃虧的只會是董府,大哥永遠不會懂得何謂收斂。

  “拿不出來?”江艾氣勢壯了,“拿不出來就——”

  “誰說拿不出來?”一道帶著三分倦慵、七分戲謔的嗓音從飯館門口傳了渦來,逆光的身形看來沐浴在晨曦中,顯得格外有神聖感。

  眾人目光一凝,每個眼中皆出現疑惑——

  他是誰?

  董君廷打了個呵欠,倦懶地靠著門柱,抬腳一踢——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幾個被五花大綁的大漢接二連三滾了進來,個個員青臉腫的,好不狼狽。

  “噶,證據。”真是亂沒成就感的,三兩下便解決了。

  看來打明兒開始,得訓練手下人有幾分防身功夫,免得遇上這種貨色便讓人打著玩的;他看……就選引元去執行這任務好了。

  瞧他多好心,避免引元堂弟成天見著江蘺而黯然神傷,早晚鬱出內傷來。

  “少夫人,就是他們!”嚴奄大叫,“我昨日趕回去時正好與他們擦身而過!”

  江蘺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愕然地叫了聲,“相公?!”

  董君廷外搭一件銀白絲繡搭護,內著折領胡服,腳蹬長鞠靴,倚門而立,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相公怎會出現在這裏?繞過地上的“雜物”,江蘺走至夫婚面前,“相公,你怎麼來了?”

  打在月出樓見過相公開始,她再未曾於江府以外的地方正確說是從寢房到膳堂的範圍之外見過相公,終於知道相公的“神秘”其來有出口。

  董君廷咧嘴笑道:“聽小麥說你今日要來處理一件麻煩事,我擔憂你嘍!”

  聞言,江蘺頰上出現淡淡的紅暈,“妾身謝謝相公。”

  “何必說謝?”董君廷抬頭望向目瞪口呆睇著他的一屋子人,奇怪地摸了模自己的臉;怎麼,他吃早膳吃得太急了,臉上沾了飯菜?還是他生得太英俊了,讓這些當人家爹、人家爺爺的,想為女兒、孫女抓個乘龍快婿回去?

  想了會兒,他決定不要太深究,於是牽起了江蘺的手,“事情處理完了?那我們回府去吧!這裏交給引元就行了。”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你、你是董少爺?!”

  “不。”他搖頭。

  呃?

  “在下董君廷,不是什麼董少爺。”他微笑地斂衽為禮,“見過各位。多謝位平日對內人的照顧。”“好說好說……董少爺你太容氣了。”一千人忙上前攀關係。

  原來董少爺真有其人,不是董老爺自己說的……哎,真是生得一表人才啊!

  董君廷一直面上帶笑地周旋在眾家商賈之間,應付自如,看得江蘺土口歎弗如:她畢竟是個女子,八面玲瓏太過便成了狐媚……她還是有夫之婦呢!

  “董少爺,那您對於這次的事件……”王記商行王老闆忙問道。

  其他人一聽也靜了下來,想聽聽董老爺的獨生子有何見解。這情形看在江蘺中,忽然有種嚴重的失落及恍然,不覺抿起紅唇垂下頭。

  董君廷先回王老闆一個笑容,而後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緩緩說道:“我夫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各位想想,江府如此能撐多久!這是場耐力賽……諸位何趁此良機放工人們一個假,賞些銀兩回家鄉探望親人。”

  “沒生意還得賞錢?”一人提出疑問。

  “橫豎他們留在這兒也沒事可做,並需小心江府前來尋釁,就如同傲行昨日發生的事,所以乾脆放工人們一個長假,保證他們回來上工之後會比以前更加快。”董君廷始終好耐生地解釋。

  眾人想想是有道理,可還忍不住要問:“那麼是要多久?”

  對啊,要多久?總不能放個一年半載吧!

  對眾人的疑問,董君廷選擇不答。“夫人,你認為呢?”他望向身旁的人兒。

  “啊?”江蘺茫然地眨了下眼,對上夫婚了然的眼神,一怔。

  “蘺蘺?”董君廷挑眉笑促。

  “……短則一月,長則三月。”她答。

  又一人問:“從何推論出這結論?”

  “大河的洪汛期將屆……江府能吞下多少?而他的工人……又能忍受多久?”江蘺說出她的原因。

  眾位老闆想了想,擊掌稱是。

  臉色從頭到尾沒正常過的江艾怒瞪著圍成一團討好董君廷的人們,眼底射出怨毒的神色。

  董引元的臉色亦沒好看到哪裡去,只是他選擇以冷漠包裝心傷。

  “很高興認識諸位世伯,小侄先行離去,這些人便交給引元堂弟……”董君廷很快便從“在下”變成“小侄”,攀關係之速度舉世無雙。

  呵呵,在外遊走本就要具備點本事,他所追求的並非出世的賞玩美景,而是更深刻的入世瞭解人生百態。既要入世,他可不許別人視他若無物,想方設法也要讓自己能四處逢源,獲得四方喜愛,日子才好過。

  “我不認識這些人!”江艾猛然說道。

  礙於嘴巴被塞,地上的大漢們只能咿咿嗚嗚地叫。

  相較於江蘺帶著些難堪的臉色,董君廷卻只是聳聳肩,“這交給官老爺評斷,不是我一介小民該管的事。大哥,隨時歡迎你來董府坐坐,別因今日的不快傷了兩家感情?”

  他微笑地說道,讓在場人心裏都叫了聲:好厲害!

  江蘺抬眼望了下董引元,咬了咬唇,還是輕聲道:“這裏便麻煩引元了。”

  董引元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別過眼去。“蘺兒不必擔心。”

  他不願將好不容易喚出的名兒收回來,至少——在他仍未確定輸贏之時。

  來日,方長。

  頂多一個月,堂兄回府還未曾有超過一個月的,所以一個月後便是他的機會!

  “相公,你今天怎麼會出現了?”回程,江蘺沒有坐簷子,與董君廷並肩而行。

  “不歡迎嗎?”董君廷微笑的反問。

  江蘺一怔,帷帽下的表情有絲被看穿的狼狽,她總覺得相公似乎什麼都知道,即使他整天待在芝心院裏頭。

  對於相公那樣輕易便取得了眾家商行老闆們的信任,她確實很吃味。只因為相公是男人嗎?相公一出現,她立即便成了董君廷身邊的配角……她過去五年的辛苦敵不過相公一個笑臉……

  董君廷笑著拉下她的帷帽,也拉回她的思緒。“別想太多。”

  “相公。”她驀然紅了臉,被人看穿的滋味不好受。“別拿我的帷帽,女子出門……”

  “相公我在身旁,你怕什麼?”他笑著將帷帽放在另一邊手臂上,“難得出門,別將眼睛局限在紗巾之下,該多看看這外面的美好。”

  她出門的機會絕對比相公所想的要多得多。江蘺瞄了一眼讓他放在身軀另一邊的帷帽,估量了下兩者的距離……還是算了,她不想整個人貼到相公身上,太不端莊了。

  “嗯?還不開心?”他違弄地以指刷了下江蘺的臉頰,粉嫩嫩的觸感像是初生嬰兒似的令人喜愛。“那讓我買個東西向夫人賠罪好了?”

  想不到他會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向自己做這樣孟浪的舉動,江蘺猝不及防,只能塔著臉頰羞紅了臉瞪他一眼,“相公,這裏是大街!”

  “有何關係!”他左右看了看,像他娘子這般衣著保守的還真沒幾個人呢!“來來,沒見你插過步搖,插個給我看看吧!”他拉了江蘺往路邊一個小販走去,揀了個綴成紫薇花的金步搖便往江蘺頭上插去,順手拿下了她的金釵。

  “夫人,很好看哪!”小販極力誇獎。

  “嗯,不錯,就當我向你的賠罪吧!”董君廷滿意地丟下銅錢,又拉江蘺轉身便走。

  讓他給拉得暈頭轉向的,江蘺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出了府的相公似乎變得極有活力,與在府內的倦慵不同。

  “相公,你還沒回答妾身的問題。”江蘺頭雖暈,該問的可沒忘,“那些人是怎麼就縛的?”

  “哎,當然是你相公我把他們一個個捆成粽子一般丟到碼頭去啊!不然他們會自己滾過去嗎?”董君廷嬉皮笑臉地道,使他話裏的真實度大打折扣。“咦?離蘺你懷疑嗎?相公我好傷心呀!”

  “嘻……相公你別騙人了!”江蘺不禁笑了出來。“妾身沒聽爹或譽永、引元提過相公有武功啊!”

  “蘺蘺你沒聽過嗎?”這可稀奇了。

  “什麼?”摘下帷帽的視線確實清楚鮮明多了,江蘺雖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左顧右盼,卻也還是掩不住好奇地瞄著四周的新奇東西。

  董君廷把她的臉拉回來,“那個我自小便離家與絕世高人一同修行的故事?”

  “嗯?是真的嗎?”江蘺眨了眨眼。

  她一直以為是誇大其實……咦?不是體弱多病去修養嗎?

  “你說呢?”董君廷眨了眨眼。

  江蘺想了想,搖搖頭;相公有無武功對她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她並不是那樣的在意,只是……“我只希望相公能多注意自己的安危,別傷了自己。”

  董君廷聞言笑咧了嘴,“蘺蘺關心我?”

  “你是相公,妾身關心你是應該的。”江蘺說道,沒察覺他聽了這話後僵了下身子。

  應該的嗎……董君廷聳了聳肩。

  算啦!總有一天關心成自然,她會打心底在意他的,否則不就枉然他為她而留下嗎?

  他笑望著駐足觀賞雜耍的妻子,也為她駐足。

  看來她平常出門都是趕著處理商行的事,少有那分閒情逸致駐足觀賞這條大街上的種種;這不等於沒出門一樣嗎?她或許比眾多的女子幸運,可以增長不同領域的見識,但他希望帶她去領會另外一種不同的感動。

  若不親自去長城上往下瞭望,如何能感受自古以來在長城所發生的悲歡離合之情、悲慘壯烈之事?若不親自去攀登五嶽,如何體會那分雲海被踩在腳下的壯闊之美?

  書本的知識是死的,他希望她也能有跟他一樣的頜會,留下並肩而行的足跡。

  雜耍的父女與兩隻小猴表演完畢,江蘺開心地多賞了幾個銅錢。

  江蘺看完一邊攤子上西域傳來的擺飾之後,忽地問道:“相公長年在外,一定覺得這些東西已經不希罕了吧?”

  她以為自己的眼界夠寬闊,但見相公與平時無二致的表情,她知道在相公眼底,這些東西是很平常的;在這一刹那,她忽然發覺自己與相公的距離其實是這樣的遙遠。若非公公選上了她當董家的媳婦,或許相公會在外找到他心儀的姑娘,他倆也不會有如今的交集。

  她忽然擔心了起來,在這片狹小的土地上,她是聰慧美麗的;可一旦與天下其他人比較,她或許既不聰慧也不美麗,只是一個再並日通不過的女子。

  忽然覺得,只能守著一個正室位置的女人極其可悲,若丈夫是愛你的更是,因為你知道他愛你,但當此同時他也同樣地愛著其他許多女人——你不是惟一,卻又無法放下。

  像大娘那樣公平地對待丈夫所有兒女的女子,畢竟少見……

  江蘺看了一眼身邊的夫婿,他生得極好,不管是家世或相貌,想必在外的這些年也認識了不少紅粉知己……沒有想將她接回府裏的人嗎?

  若包容是一個女子該有的德行,她想她能做到吧!

  “誰告訴你我不希罕的?”董君廷牽著她的手,笑著道:“這是跟你一起看的,獨一無二,我當然希罕。”

  江蘺沒有臉紅,只是納悶地看他;為何相公似乎很輕易便能說出這樣令女子心動的話語?

  “怎麼了?”董君廷笑問。

  “相公曾對多少女子說過這句話?”她只是純粹地問,並沒有任何不滿與妒意。

  “蘺蘺在意嗎?”他反問。

  “嗯……”江蘺該回答“不在意”,而以往的她確實會這樣回答,但現下她卻感到些猶疑,捫們心自問,她在意嗎?“或許有些吧!但這不是妾身該注意的事。”

  “那你該注意些什麼?”至少她沒一口否決,這算好現象吧?董君廷笑著想,他很容易滿足。

  “妾身該注意的是……”

  “這不是董少夫人嗎?”

  兩人循著聲音往前看,江蘺首先認出來人,“龐老爺。”

  董君廷揚起眉來,聽到江蘺的話才想起來眼前那頭臃腫的肥豬就是他回來第一天遇到的、讓引元從月出樓三樓往下丟的老色鬼。

  龐大富身後帶著兩個家丁,先警覺地看了看江蘺四周,沒看見董譽永、董引元兩人方才踏近一步,涎笑著說:“董少夫人今日好大的興致,來逛市集?兩個董公子也真放心啊!這市集最多地痞了,不如就讓我來保護董少夫人吧!”

  多好的機會,這女人也有落單讓他逮到的一天啊!

  江蘺保持表面上的客氣道:“妾身多謝龐老爺好意,只怕要辜負了,妾身已經有人陪伴。”

  龐大富隨便瞄了一眼跟在江蘺身邊牽著她小手的男人——赫,難不成是這女人的姘夫?

  他當下笑得極其淫穢曖昧,“沒關係啊,咱們可以一起走、一起走……嘿嘿,想不到董少夫人平日道貌岸然,其實……放心吧!我不會跟董老爺說,上次那筆生意還是可以談,只要你——”說著,他便想伸手去拉過江蘺的手。

  驀然一把手刀劈在龐大富伸出的肥手上,龐大富愣了愣,隨即痛叫一聲,引來旁人注意。

  “失禮,”董君廷正是那支手刀的主人,他收回手。“但我不能應允。”

  叫得跟殺豬一樣,他只不過是輕輕一劈啊,骨頭沒斷、肉沒破皮,這肥豬叫啥叫?算了,反正丟臉的是這頭肥豬,不是他。

  “你!”龐大富抱著自己的手哀哀痛哼,懷疑自己的手就要廢了!好面子的他也理會不得旁人的指指點點,在左右兩個家丁的扶持下指著眼前凶徒破口大駡,“你給本老爺報上名來!”

  被人用手指著的董君廷壓根沒理會他,只是皺眉看著江蘺,“你談生意的都這種物件?爹在想什麼?你可是他兒媳婦!”

  這樣五年下來,引元要開多少次殺戒?

  江蘺沒回答他,只是皺著眉看他,“相公,你不該動手的,萬一龐老爺控告你……”

  “你在提醒我殺人滅口嗎?”董君廷氣得冷笑了聲,氣她沒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裏去。“現在也太遲了點吧,蘺蘺?這種事該趁適才還沒人注意時做,現下每個人都把眼睛往我們身上擺,叫我怎麼把龐肥豬宰了?”

  噗!群眾裏響起一陣笑聲,讓龐大富更加面紅耳赤。

  可惡的好夫淫婦!“把他給我綁上官府!我要告他謀財害命!”龐大富一聲令下,兩名家丁不敢稍慢地沖上前——


第八章

  “相公,你太衝動了。”江蘺皺眉為丈夫手臂上的傷口上藥,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上藥的動作。

  “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那只肥手摸上你的手才叫不衝動?”他真搞不懂她腦袋瓜是怎麼想的。董府少做一筆龐肥豬的生意也不會倒,她作啥這樣委曲求全?難不成是爹調教得太好了,讓她事事以生意為貴,即使讓人輕薄了也不張揚?她不知道爹是男人嗎?即使讓人說上幾句輕薄話也無關痛癢!

  “妾身不是這意思……”

  “小姐,姑爺說得沒錯呀!”在一邊端著清水與乾淨白布伺候的小麥破天荒地附和她一向看不起的“敗家子”,“技水堂少爺及引元堂少爺不在身邊,本就該小心謹慎些。話說回來,該讓引元堂少爺陪小姐回來的,這樣那龐大富也不會認為小姐可以欺負,姑爺也不會受傷了。”

  換句話說,姑爺太過沒用啦!人家根本沒放在眼裏。

  真是可悲,沒出息從外表上還可以看得出來呢!

  “小麥……”江蘺咬了咬唇,差點笑出聲來。“白布。”

  “是。”小麥聽話地遞過白布讓小姐為姑爺包紮,“但龐大富也太卑鄙了,以多欺少竟還用上兵刃,該叫大人狠狠打他幾十板、關上幾十天的!”

  董君廷臉色變得很不自在,橫了一眼咬唇竊笑的妻子,低咒著轉開目光眼不見為淨,只可惜不能把耳朵一起關起來,便聽不到她竊笑的聲音。

  “小姐怎麼了?”好奇怪呀,小姐跟姑爺的反應都很怪異。

  “咳……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江蘺正要解釋,董君廷一伸手指住她嘴,順帶將她勾到懷裏來,鬆開了她的口。

  “娘子,這樣揭夫婿的瘡疤未免太無情了吧?”他皮笑向不笑的說道。

  兩人面對面貼緊的姿勢令江蘺臉紅了臉,手中一截還未完全包紮好的白布不知該擺哪裡好,“相公,妾身猶未包紮好你的傷……請放手……小麥在呢!”

  聽到自己名字,小麥如夢初醒地沖上前,本想把手中的水潑過去,但念及小姐極可能遭池魚之殃而就此打住,轉以她的氣勢取勝!

  “姑爺!你怎可以這樣輕薄小姐?!放開、快放開!”她揮舞著拳頭,考慮著是否該在他傷口上給予重重一擊!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江蘺一眼看出小麥打著的主意,反而雙手包住了他的傷處,抬頭望向躍躍欲試的小麥,“小麥,不許胡來。”

  “小姐!”小麥鼓起雙頰,發誓她看到那個敗家子得了便宜又賣乖地對她扮鬼臉!

  “相公,你也是。”她轉回頭瞪著微笑的夫婿,“先讓妾身為你包紮好。”

  好吧!董君廷放開抱滿懷的軟玉溫香;他並不貪心,只要今日比昨日更進一步即可,他不要求一步登天。

  江蘺禽他細細地包紮好,小麥逕自在旁生悶氣,覺得她的小姐快讓人搶走了。

  忽然門上有人敲門,小麥樂得眼不見為淨這敗家子不時偷吃她家小姐一見腐,前去應們。

  “啊,堂少爺?”小麥眨了眨眼。

  董引元站在房門前,“我聽說你家小姐回來路上受了驚嚇,特來探望。”

  他一回府便聽說了適才市集大街上發生的事,立刻奔了過來,堂兄為何不雇車?不然坐簷子亦可,否則龐大富豈有機可趁?

  哼,看來他的警告龐大富完全不放在心上!

  “喔……”以住她會講堂少爺進房去的,可她如今就是覺得似乎不方便請堂少爺進去。“小姐很好,不好的是姑爺……姑爺受傷了。”

  “受傷?”董引元一愣,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小麥覺得堂少爺這句話說得實在太莫名其妙。“姑爺就是受傷了……”

  哎呀,該不會龐大富的兩名家丁其實是堂少爺派去潛伏的暗樁,就等這機會把姑爺給——做了,然後取姑爺之位而代之?所以堂少爺才說姑爺怎麼可能只是受傷?

  啊啊……好可怕呀!小麥看著董引元的眼神立即改變。

  董引元沒時間注意一個小侍女,逐自喃喃,“堂兄怎可能受傷呢?對方是武林高手聯攻嗎?”

  “啊?堂少爺您說什麼?”小麥聽不清楚。

  他回神問道:“傷得重不重?”

  “不重啊,就手臂上被劃了一刀,臉上有點擦傷。”小麥邊說邊指了指身上、臉上的部位作示範。“小麥,是引元嗎?”江蘺的聲音從內傳來,“請引元進來。”

  “是啊,引元堂弟就不必客氣了。”董君廷這話裏雖帶笑意,實則正瞪著妻子;請一個對她有意思的男人進房?她未免太沒危機意識!

  雖說引元為人一向謹慎、守禮,但這樣壓抑的人最是可怕,誰知他哪天壓不下獸性,對他的蘺蘺下手?

  董引元一默,“不必了,知道蘺兒安全就已足夠……”

  “咦?那你堂兄我的傷就無關緊要了嗎?”董君廷純粹鬧著他玩;算你識相。

  不過引元堂弟哪!你這樣君子……下輩子還是輪不到你哪!

  五年,這五年引元究竟在做什麼?勤勞點孩子都可蹦出五個了,而他卻僅僅只是喚出蘺蘺的閨名……還是在他回來之後。唉!雖然很值得人同情,但既然他回來了,又發覺了江蘺的美好,那麼……很抱歉,引元,你只能再花個五年去尋找另一個值得愛的女人——

  江蘺,是他董君廷的。

  三兄是毒手劍仙關門高徒,引元不必為堂兄操這分多餘的心。”語畢,他轉身就走。

  他會知道該如何整治龐大富!

  什麼仙的高徒?關上門回到裏頭,小麥眼中的敗家子正撈著她家小姐的發絲玩,看得她礙眼極了,卻還是忍了下來,發揮她包打聽的本領——

  “姑爺,你武功很厲害?”聽堂少爺的語意是這樣沒錯,“那為何會受傷?難不成更是受了武林高手的圍攻?!”

  “噗哧!”江蘺忍俊不住,呵呵直笑。

  董君廷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也不想想他這是為了誰?

  “嗯?小姐你一定知道,快告訴小麥嘛——”小麥使出撒嬌的磨功,不信小姐不投降。

  “你出去。”董君廷直接下了逐客令,準備與他的妻子好好溝通一番,免得哪天他一不在,她便急著把他的糗事說與這小侍女聽。

  “為何要?”小麥嘟起嘴來,“小姐,我要留下來保護你……”

  “娘子,最好請你的小侍女出去,否則為夫的正想吃包子饅頭,就把她這粒麥子磨成麵粉揉包子皮!”

  “呵!”江蘺聞言失笑,把小麥磨成麵粉?

  “小姐!”小麥委屈極了,小姐竟然幫著那敗家子欺負她。

  “聽到姑爺的話了,還不出去?萬一姑爺真想把你磨成粉,小姐也救不了你。”江蘺忍著笑說。哼!小侍女報仇三年不晚,你給我記住,敗家子!

  看著小麥不甘心的背影,江蘺回頭道:“小麥好可憐哪!”

  “那我就不可憐?”董君廷大手一撈撈她過來身旁坐下,“一旦你的侍女知道了,不用一刻鐘,全董府上下都會知道了!”

  “但是紙包不了火,遲早大家都會知道的……”

  “遲早的事是遲早的事,只要不是現在就好。我這輩子還沒出過這樣大的糗,娘子啊,好不好想個方法把龐大富丟出城去!”

  “相公,這樣是不行的。”她蹙了下眉,“龐老爺與我們並無深仇大很。”

  “這不就是了?”董君廷伸出了包著白布的手臂,“他害你的相公我掛彩哪!”

  “呵呵呵……”他不提還好,一提就令江蘺笑不可抑。“那哪是……”

  確實不是。在那兩個家丁撲過來時,江蘺一個驚慌欲躲卻不小心絆到了裙擺,使得原本已經擺好架式欲對付兩名打手的董君廷一個分神去搶救她,兩人是躲過了家丁的侵襲沒錯,但卻雙雙跌到一邊的豬肉攤上,為了保護江蘺,董君廷一手讓攤子上的殺豬刀劃下一道血口,一張俊臉少不得也多了幾道擦傷。

  也就是說,他身上的傷全是自己弄來的!

  糗的還在後頭;衙門的捕快來了,龐大富硬指他們有姦情,並且意欲謀財害命,不管董君廷如何說他是董君廷、江蘺的夫婿,就是無人相信——因為沒人見過嘛!最後還是勞動了董老爺子去衙門保人、作證,才結束一場鬧劇,也讓董老爺抓到機會,一路嘲笑著兒子回府。

  這教董君廷如何不氣?

  “他想輕薄你,又害為夫出了這樣一個大糗……”

  “不行。”江蘺嚴肅地望著他,“我們不能為了私欲而利用手下的資產,何況是這樣斷人生路的大事?龐老爺手下的人是無辜的,他的過錯不應該由其他人一同承擔。”

  呃……董君廷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的娘子……真是與眾不同,還是該說婦人之仁?

  但偏偏她說的卻也是有理,除非真將龐大富逼到身上只剩一文錢,這才叫懲罰他,否則倒楣的只是他手下的人罷了。可娘子的腦筋看來還不夠靈活,為何不把龐大富的資產接收過來呢?但這便必須借助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了……想來他娘子也是做不來的吧!

  爹對江蘺的評斷是有九分正確的;她適合守成。

  “相公,答應妾身,不去招意龐老爺?”江蘺望著他。

  她似乎有點瞭解董君廷這個人了,雖然還稱不上熟識,但就是覺得他會是那種表面稱是、背裏仍是去做的陽奉陰違型的人。

  平時看來似乎什麼都沒在想,但卻是什麼都想得透徹、看得透徹,往往讓他一注視便有無所遁形的感覺。

  爹常說她有天分,但她想,董府最有天分的人該是他吧!

  董君廷笑著捧住她的臉送上一記輕吻,“董府大權在你與爹手上,我呢?連報出自己名字都沒人相信的小小角色,哪有能力去對付龐大富呢!別多心了。”

  江蘺沒給他騙了,“相公,說你不會對付龐大富。”

  唉,多疑的小女人。“好,我不會去對付龐大富。”

  江蘺這才綻出笑顏,也在丈夫頰上印下一記輕吻。

  抱著她,董君廷臉上露出一個狡猾的笑意。

  他是不會去對付龐大富,但其他人嘛……就難說了。

  是從何時開始發現自己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放到她身上?即使在人群之中,他依然能一眼找出她來。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幾乎是自然而然的,等他意識到時便已經如此。

  江蘺在他的眼中最高不可攀的禁忌之花,兩人之間的身份更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若她的夫婿是其他男人,他使盡手段亦會將她搶到身邊;但她的夫婚不是別人,是他的堂兄是從小收養他與兄長的伯父之獨子。

  望著花園裏的兩人,董引元一手撐在欄桿上,緊抓著桿頂的如意珠。

  隱隱知道著,他讓兄長當成了工具。

  他只是對江蘺執著了些,並不到眼盲心瞎、執意不看清事實的地步。他是兄長與伯父手中的一步棋,用來刺激君廷堂兄的棋子,但顯而易見,他根本派不上用場;君廷堂兄一向分得清楚自己所要與不要,若他真不要江蘺,即使明天便是他與江蘺的婚禮,君廷堂兄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反而會祝福他們白頭偕老。

  而江蘺,不管君廷堂兄要不要她,而她愛不愛他,她都會守在君廷堂兄身後默默地等待,即使最後君廷堂兄另發新婦,她仍會守著這個家,何況如今君廷堂兄對她伸出了雙手、敞開胸懷。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江蘺開口說一聲帶她走,即使背叛了扶養他的伯父、違反了禮教倫常,不顧一切他都會帶她走,

  奢願——

  即使如此他仍是感謝伯父給了他一個做夢的機會……一個美夢成真的機會。江蘺和堂兄真是兩情相悅,他本就是個不相干的局外人,有何資格去介入?

  董引元別過頭,舉步往花園出口而去。

  看樣子江蘺今天是不會去巡視月出樓了,只能他一人獨行——

  “堂少爺!”一個家僕跑了過來。

  董引元問:“什麼事?”

  “前廳來了舅老……舅少爺要見少夫人。”家僕說道,有些遲疑的感覺。

  “舅少爺!”對家僕驟換稱呼很是奇怪,但董引元只是道:“這還用請示嗎?就說少夫人不在,打發了去。”

  “但舅少爺說這很重要,一定要見到少夫人……”

  董引元冷笑了聲,“江家的人哪次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打發了!”

  見堂少爺似乎有些動怒,家僕不敢再說什麼,連忙退開。

  心情有些低沉,董引元緩步走到門口便聽見一陣爭吵,讓素來看重紀律的他皺起眉來,快步朝爭吵的聲源走去,就見一個衣冠華美的少年同幾個家僕在那拉不休。

  “這裏是怎麼回事?”他看見適才找過他的家僕亦在其中。

  “堂少爺!”那名家僕一見立刻解釋道,“舅少爺不肯離去……”

  “你是董引元還是董譽永?”少年大叫,猶帶幾分稚氣的白淨臉蛋上有著火似的著急恐懼,“我要見我姐姐!”

  “姐姐?”董引元皺眉望著他,這十幾歲的少年是江蘺的弟弟?

  江家有三個男丁,只是這最小的一位不常讓人提及,也不曾上府來探望過蘺,故讓人忽略了。

  大的不行換小的了嗎?“堂嫂不在府中。”

  “你騙人!”江萸撲了上來,“我明明聽到那人說姐姐今日會在府中,快帶去見她!”

  “聽到那人?”董引元反手抓住他撲過來的瘦小身子,“說清楚!”

  “放開我!”江萸年紀雖小脾氣可不小,拳打腳踢這個絲毫不尊重他的惡人想他雖為庶出,在江府也是受人尊寵的三少爺,哪忍得這氣?“見到姐姐我才說。”

  董引元繃著臉任他打,腦筋很快地轉動一遍便直接持著他轉身往後花園走。

  “放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

  一干僕人看傻了眼,呐呐道:“堂少爺……”

  “你不是要見堂嫂?”那蚊子叮咬似的力道對董引元來說不痛不癢。

  “你要帶我去見姐姐?”江萸懷疑地問,但拳腳卻停止了動作。

  “這不是你希望的?”

  江萸聞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看來這人沒想像中難相處。

  “現在可以說是什麼事了?”若非為了江蘺,他壓根不想理這被寵壞的小鬼。

  聞言江萸立即換上憂心忡忡的表情,還催促道:“你走快一點,來不及就糟了。”

  “到底什麼事?”

  到這時候,江萸也不想要脾氣害了姐姐,於是說道:“哥哥要害姐姐,讓我偷聽到了……啊!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董引元根本理會不得他,提氣縱身起落以最快速度到了花園裏,遠遠見江蘺安然無恙正與堂兄說話,小麥亦在一旁奉著補品,心下一松,腳步也慢了。

  給那一手輕功弄得暈頭轉向的江萸終於雙腳著地,忙抱住身邊的人穩住虛浮的腳步,卻在一瞬之間瞠大了雙眼,嘴裏因太過驚恐而叫不出聲音,反射性地提起腳步沖了過去,卻因為適才的暈眩而跌倒在地。

  “姐——姐姐,不行——”他趴在地上奮力大叫,“不能喝——”

  同時間—董引元反應快速地拾起一顆小石子彈指射去!卻讓江蘺身邊的董君廷反射性接下,卻又幾乎同時地伸出另一手打翻江蘺手中的湯品!

  江蘺莫名其妙地愣住了,眨了眨眼望著衣裳上小片湯債;一盅補湯她已喝了大半,才沒造成更大面積的破壞。

  “怎麼回事?”董君廷臉色一變地問跳進亭中的董引元。

  “有毒!”他抓起江蘺的手按住脈門。

  毒?董君廷一驚,抓起江蘺另一隻手。

  “姐姐……”江萸氣喘呼呼地跑了過來,“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呀……”礙於讓兩個男人抓住手,不然江蘺很想摸摸弟弟的頭,“你怎麼來了?”

  “先不說這個。”董引元放開江蘺的手,轉而問江萸,“沒毒。這是怎麼回事?”

  董君廷也跟著放開妻子的手,幫著小麥擦拭她身上的湯水。

  “我沒說有毒啊……”江萸皺起眉來,他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了?他怎麼不記得?

  “你!”

  董君延邊擦拭著江蘺身上的湯漬邊問道:“你是蘺蘺的弟弟?”

  “是啊。”江萸看向朝他微笑的姐姐,“姐姐,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啊。”江蘺打量著弟弟,“你長高了,卻還是不長肉。”

  “你剛才大叫不要喝……”董君廷深思地問,“怎麼回事?”

  江萸搔了搔頭,“大概是我弄錯了,姐姐沒事就好。”

  “你說清楚。”董引元冷著臉提起他衣領,“從頭至尾。”

  “啊……放下我!”第二次!這惡人真可惡!

  “引元你——”

  “小舅子,你最好老老實實說出來,”董君廷笑得非常無害,“不然我這堂弟可沒什麼耐性,尤其當事情牽扯上你姐姐的時候。”

  “先放我下來啦!”等董引元依言鬆手,江萸鼓了鼓頰才說道:“前些日子我聽到哥哥們談話,要去買藥下在姐姐的飲食之中,要讓姐姐……生不下董府的子孫。”

  聽到這,江蘺倒抽一口氣,無法相信至親的兄長竟會做出此事!

  江萸顯然有同感,有些難為情地繼續往下說:“所以從那以後我便時時注意著哥哥們,今天發覺不對便跑了過來……姐姐以後吃東西還是小心些好吧!”

  江蘺不禁紅了眼眶,她的兄長……

  “不對!”董君廷臉色大變,陡地抱起江蘺,“小麥,去請大夫!”

  董引元跟著發覺事情的嚴重性,“我去較快!”

  “怎、怎麼了?”江萸才一眨眼,亭子裏便只剩下他與同樣摸不著頭緒的小麥。

  可惡!

  董君廷憤然地繃緊臉,望著此刻在床上呻吟的妻子,恨不得殺上江家宰個痛快!

  江萸在一邊哭喪著臉,“都是我不好,如果我直接說出來意,或許還來得及攔下姐姐喝那盅補湯……”

  董君廷是從那句“生不出江家子孫”中聽出端倪;會用來做這類藥物的,多半是效力加強數倍的打胎藥,輕則修養數天、受孕能力減弱;重則從此不孕,甚至送上一條命!

  還好為了不讓江蘺過早受孕阻礙了他們出走的計畫,他定時讓她服藥,否則難保她此刻是否會因有孕在身而送掉一條命!

  該死的江艾、江荃,江蘺是他們妹妹啊!他們怎能狠得下這心?!

  財富貴值得用人心去換取嗎?

  “姐夫,姐姐會不會有事?”江萸終究還只是個沒見過世面養尊處優的少爺,很害怕地抽抽鼻子問道。

  “不會的,”他牽起她垂在床邊的手握住,“你不會有事。”

  疼痛不已的江蘺睜開眼睛,扯開一抹虛弱的笑,“妾身當然不會有事,相公……相公別有這樣可怕的臉……呵,穩婆說跟生孩子時的痛差、差不多……妾身可以先、先練習……嗚!”

  “別說話,省點力氣。”董君廷真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師父稱為毒手劍仙,以毒、劍稱雄武林,他這徒兒自小受師父薰陶,劍術、醫術自不在話下,但面對這樣粗糙的手段他卻反而束手無策,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嗯,妾身知道。答應妾身,別為難……哥哥……”江蘺忍痛要求。

  “他們根本未曾念及兄妹之情,你又何必——”

  “我知道……但、但他們畢竟是……是妾身的兄長。求……”

  “我答應了,你休息。”董君廷不想她太場神費力,於是無奈地答應。

  江蘺閣緊眼忍受下一波疼痛,“還有……還有爹、引元。”

  她沒忘記龐大富的前車之鑒;等她發現時,龐大富早已成了龐大貧,不如流離出城到哪去了,更可惡的是相公裝瘋賣傻咬定他沒做,而她正躲著引元,怎可能去問罪?何況確實是她忽略了引元那邊……

  “爹是爹啊,我身為人子豈能限制爹的行動?”董君廷一派我管不著的口氣,“至於引元……你倒下了,董府大權在他與爹手中,我能說什麼?”

  “相公……求求你。”江蘺忽然抓緊他的手,“妾身知道你可以的……好不?”

  “蘺蘺……”

  “姐夫,你就答應姐姐吧!”江萸看不下去了,“讓姐姐安心休息啊!”

  小麥亦跟著附和,“若姑爺沒答應,小姐是無法安心養病的。”

  望著江蘺皺成一團漲紅汗濕的臉龐,董君廷默默拭去她臉上的汗水。“在你養病的期間,我不會對江府動手的,爹及引元亦同。”

  是的,在她仍養病的期間——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0-28 03:53 PM

第九章

  知道得手,但江艾、江荃猶不知董府已知是誰下的手;若董府因江蘺無法生育而將她遣回當然最好,不然……他們還有別的法子。

  “都安排好了?”江艾喝著茶悠閒地問。

  這些天沒看見江蘺讓他的心情輕鬆愉快。本來女人就該乖乖待在房裏等男人去疼寵,而非在外拋頭露面槍男人豐采。

  江荃點頭,“早已安排妥當,包准神不知鬼不覺……”

  “嗯,很好。”江艾伸了下懶腰,“這次成了,定不會虧待你,得來的你就分一半去吧!”

  江荃一喜,“謝大哥。”

  “何必謝呢?”江艾雖如是說,卻還是一副倨傲的嘴臉。“下次還要勞煩荃弟想些好計謀呢!”

  呵呵,等著吧!江艾順了順嘴上那兩撇小鬍子,看董府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成什麼臉色!

  “不可能!”面對上門的官差,董引元臉色大變,一拍桌席。

  官差見過太多這種人,也不計較。“賣禁物已經三分,我們是奉了大人命令來通知,董少爺信不信不重要,橫豎東西已經繳了庫。既然已經報予董少爺知道,那我們就走了——”

  “請慢。”董引元忙出聲攔下兩個報訊的官差,“兩位官爺坐。奉茶。”

  兩個官差面面相覷,“我們不能說出報官者為誰,這是律法規定,董少爺不要為難我們兄弟。”

  “引元知道。”董引元招來總管,“去請堂兄過來。”

  “老爺呢?”

  “不必勞動他老人家了。”

  “是。”總管走後,董引元拿出本簿子問道:“請教董家商隊中起出了何種費禁物?”

  禁止出關的商貨稱為賣禁物,關市令規定,錦、綾、羅、袖、綿、絹、絲、布、旄牛尾、珍珠、金、銀、鐵,並不得度西邊、北邊諸關及至沿邊諸州貿易,若已度關及越度被人糾獲,三分其物,二分賞捉人,一分入官。

  這次的商貨若真沒官,損失金錢事小,賠上商譽事大;若不能及時將貨送到關市,賠上的可是董家商隊幾十年來辛苦建立的成績啊!

  兩個官差互看一眼;董家商隊的名聲一向挺好,對市監司、關防也挺多關照,從不出什麼亂子,這次出事大夥都猜有人栽贓,但人證物證俱全,大人也沒辦法說什麼,只得照著關市寧三分其商資,二分賞捉人二分沒官。

  但這種事情呀,就算明知栽贓也很難找出證據,一出邊關,可不像關內人多,做啥事都有人注意著;又若動手腳的是自己人,更是不會去注意了。

  橫豎董府商譽不錯,是該幫幫他。

  “董家商隊這次起出的賣禁物幾乎全包羅了,有綾、錦、綿各百匹、羅、絹、絲百五十匹、金銀器各百斤、珍珠十甕……東西還真不少。”

  董引元皺起眉來;是不少,栽贓者確實大筆。但這些賣禁物和他的本貨比起來卻只是九牛一毛罷了,卻賠上他所有商貨!

  “董少爺,大人亦不是很相信董府會做出這樣的事,會幫忙查辦,只是……莫要做太大的希望。”一名官差說道。

  “引元知道,勞煩各位大哥了。”董引元起身,“讓我送各位出去,至於這些就當兄弟的茶水費,謝謝各位大哥老遠來報訊。”

  推託一番之後,官差還是收下銀兩離開。

  董引元走回前廳,董君廷已經坐在席前喝著茶,看來總管已經跟他說過了事情的經過。

  “堂兄,引元督導不力——”

  “唉,別說這些了。”董君廷淺淺一笑,“還是先找出那個膽敢栽贓嫁禍的人吧!”

  “堂兄心中是否已有人選?”看董君廷絲毫不亂,似胸有成竹,董引元猜測道。

  董君廷轉著杯子,“大概有數。”

  誰會跟董府有過節不惜如此栽贓?還得有此能力……據他所知,董家商號在爹與江蘺的努力之下,可說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四方都打點得好好的,要說與人結怨嘛……實是少之又少,因此答案可說是呼之欲出了。

  一是龐大富,二是江府那兩個笨蛋。

  龐大富暫且不論,他若能拿出一顆珍珠來,也不必去當乞丐;至於江府……是或不是只要叫江萸來問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露出一個笑容安撫董引元,“別擔心,等江萸來了不就知道?”他適才已經叫總管去請江萸……當然是偷偷的。

  董引元深吸一口氣坐下,望著此刻仍一派悠閒的堂兄;他確實有足夠的豐姿令江蘺傾心,即使他不是江蘺的夫婿……

  “若真是江府所為,堂兄準備怎麼做?”

  董君廷睨他一眼,笑了笑,“我答應蘺蘺讓她安心養病,不去動她娘家的人。”

  在他看,這樣喪心病狂的兄長不如不要,但卻無法不理他與江蘺的承諾。

  江蘺是個戀家的人,即使親人虧待了她,她還是無法狠下心去對付親人。

  “堂兄真準備什麼事都不做?”有異。

  他雖不敢稱十成十瞭解這位不常在家中的堂兄,但在那每年一個月的相處之中,也夠他知道堂兄不是有仇不報的人,尤其是對方傷害了他羽翼下的人之後。

  董君廷狀似無奈地聳了聳肩,“沒辦法呀,蘺蘺那樣求我……你也別做傻事,我已經代爹與你答應了蘺蘺,在她養病期間不動江府。”

  董引元聞言擰起了眉,但不一會兒又放鬆了表情。“在她養病期間?”

  “嗯,在她……養病期間。”呵呵,不然他做啥那樣緊張地逼著蘺離每天躺在床上喝補藥,順便每天渡一刻鐘的氣到蘺蘺體內助她早日恢復元氣?

  兩人露出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待江萸來了,問了些關鍵性問題,幾乎可以肯定這事是江府那兩個笨蛋做的好事,

  江萸不肯出面作證,何況這也只是從兩人言行中推論而出的間接證據,要作呈堂證供也太薄弱。

  總管在旁聽了氣憤不已,“虧少夫人平時待兩個舅老爺不薄,他們竟這樣陷害董家商隊!少爺,難道我們真的就這樣認栽,白白損失這一大筆商買嗎?”

  認栽?董君廷詭異的笑了笑,“言叔,先別氣,總之我們得先把這次出關市的資補齊再次上路才是當務之急,不然可不只損失一批貨品哪。”

  認栽?這兩個字分開他是知道意思,但合起來卻是看都沒看過。

  因為下藥的事件,江蘺偷得一段空閒的日子,除了前些日子被逼著躺在床上之外,這些目子以來身體好多了,也常下床走動;只是相公在忙些什麼呢?

  問小麥,小麥也不答,支支吾吾的……會令好說話的小麥噤口……

  該是小麥怕會傷害了她——

  兄長嗎?

  不,不會的,相公曾答應她不會動大哥他們的。

  可若不是大哥的事,又會是什麼呢?

  坐在花園的涼亭之中,江蘺卻無心滿園美景,逕自想著心事,連有人靠近都沒有知覺。

  “蘺兒乖媳婦,今天身體好多了嗎?”一道慈祥的探問打入江蘺的思緒。

  “爹!”江蘺忙要起身,卻讓董老爺制止了。“別起來,爹不也要坐下嗎?”

  江蘺忙倒了杯桂圓茶給他,“爹,這是小麥為我熬的甜茶,不知爹是否喝得習慣,需要媳婦去喚人上茶嗎?”

  “不必了,別忙。”董老爺端起茶來,端詳著媳婦的臉色。“嗯,看起來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嗯,多虧相公的藥方……”也是到那時,她才知道相公竟會醫術!

  “哼,那渾小子要真厲害,也不會讓你躺在床上這樣多天!”兒子有幾斤幾兩重他會不知道?或許解毒等疑難雜症他行,可這需要靠經驗累積的婦科他卻比不上一個穩婆!

  “相公已經盡力了,是媳婦喝下太多……”

  “不必說了。”董老爺揮揮手,“爹今天來不是要說那渾小子……也差不多啦!咳,君廷他……和你圓房了嗎?”

  要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問這話,真是羞煞他這張老臉皮!話說回來,若非君廷那渾小子滑溜得像條泥鰍,他需要問媳婦這種尷尬的問題嗎?

  唉!老伴呀,這時更能體會你的重要啊!

  江蘺驀地羞紅了臉,“沒……沒有。”相公吩咐過,爹一旦問起一律這樣回答,他不想讓爹太得意。

  “啥?”董老爺瞠大眼,“他沒睡書房吧?”

  據他的情報來源指出,君廷那小子每晚都睡在芝心苑中啊!

  “相公……沒有。”江蘺不怎麼習慣把這樣私密的事宣佈之前,尤其物件還是她的公公。

  “那……”董老爺不無失望,“不就代表我想抱孫子還有得等嗎?”

  江蘺紅了臉,聽出公公語氣中的失望,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唉!”他失望得連連歎氣,驀然將目光移往江蘺身上,用著一個半百老人所能擺出的最可憐的神色對著江蘺,“蘺兒……爹已經老了,只希望在死之前能看到孫子一面……最好還有曾孫子,你會成全爹這個願望是不是?”

  “爹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您會長命百歲的。”江蘺忙道。

  “唉!爹不指望長命百歲,只要別被君廷那渾小子給氣得縮短歲壽就行啦!”董老爺唉聲嘆氣的,端著媳婦為他倒的桂圓茶長籲短歎,“君廷再這樣逃避下去,爹要何時才能見到孫子一面呢?蘺兒呀!希望你以後能抱著孫子到爹墳前上香,讓爹看看那無緣的孫啊……”

  老人滿是皺紋的眼角擠出一滴淚光來,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刺痛了江蘺的心。

  “爹,不會的蘺兒……蘺兒會努力……”

  “不用了啊……這事也不是光靠你一人能成的……只要記得帶孫兒到爹墳前上個香,爹便很感激你的孝心了……”老人家慈藹的拍拍媳婦的手,很體諒地說。

  江蘺不忍地幾乎要吐出實情了,“爹,其實——”

  “其實什麼呀?親愛的蘺蘺?”董君廷及時出現。

  扼腕呀!董老爺在心底暗叫可惜。

  “其實……”她不懂為何這事不能說?雖然也並非一定要宣佈諸於世,可至少爹問起不能瞞爹呀……

  “爹,蘺蘺身子還沒全好,你可別唆使蘺蘺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呀!”老狐狸,還好他來得巧。

  “爹哪捨得啊!”董老爺低聲一歎,“我也只剩媳婦可以送終了,哪敢讓蘺兒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兒?”

  “爹……”江蘺看得好不忍。

  董君廷冷眼旁觀他老爹演戲,還真的就專門騙取蘺蘺這單純女人的眼淚。

  “既然不是,那我先帶蘺蘺回房休息了。”他走過去抱起江蘺。

  “唉……”董老爺再深深一歎,“老嘍……想找個談天的人都不容易……沒人要陪我這糟老頭了……”

  “爹,蘺兒會陪您談天的上江蘺一道,掙開了夫婿的手臂踩下地。

  瞪著懷中驟失的溫暖,董君廷萬分不滿的眯起眼望著裝可憐的老人家。

  “爹,您要不甘寂寞,孩兒便略盡孝心讓黃媒婆去為爹散續弦的消息,擔保您要多少人陪您‘談天’都行。”

  糟老頭?再過個二十年或許勉強可以稱得上糟老頭,但現下?跺一下地都能讓這塊地翻個身的董老爺?笑話!

  “哎呀……蘺兒你看看,這兒子不陪我就算了,竟還想找個凶女人來管他爹,害我對不起他的娘……繡繡,你在天之靈看到了沒啊?你這不肖兒竟要找人取你代之——嗚,繡繡,你怎麼去得那麼早啊!也不帶我一起走——”

  “爹……”

  “夠了嗎?爹?”董君廷真是看不下去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演這種戲、說這種臺詞,不覺得可恥,他這做兒子的都覺得丟臉了!“看來孩兒可以為你在園子搭個戲臺,您戲癮一來便可上去唱兩段。”

  “相公!”江蘺板起臉來,“你不要再剌激爹了!”

  “還是蘺兒貼心……”董老爺趁著江蘺不注意時對著兒子露出一抹冷笑,“蘺兒啊,爹想與你單獨談天,不想見到這不肖兒,你陪爹到爹的逸清園坐坐,喝個茶好不?”

  “當然好……”

  “蘺蘺,你不是跟我約好了今天要為我彈琴?”董君廷大驚忙道。

  江蘺望瞭望“委靡可憐”的公公,再望望神氣煥發的夫君,露出了很抱歉的神色。“相公,妾身身為人媳,理該孝敬公公……”

  她很抱歉很抱歉地說道,卻還是扶起了根本不需要人家攙扶的老人離去,徒留他一人讓今日璀璨的陽光嘲笑。

  清點著收來的大批財貨,江艾、江荃笑得闔不攏嘴。

  “這真是太好得手了!”江艾高興地看著眼前閃閃發亮的工藝器,愛不釋手地一再撫摸。

  只要換個手轉賣出去,這批財貨根本不怕董府追查而來!

  “哈哈,董引元那傻瓜,以為手下人真能信任嗎?”他不屑地道,“只要花個小錢就能將人心收買,虧董府生意做那麼大,卻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大哥說得沒錯啊。”江荃雙眼裏都是他分得的那分。

  真想不到如此好得手,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更重要的是,未曾料到利益竟如此之高……或許可以多來幾次,但物件當然不是董府,重複多次總會啟人疑竇。

  “荃弟,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江艾拿起一個半臂高的不動明王瓷像把貫。

  江荃放下手中的鑾金雙峰團花紋香囊,“接下來……是該把江蘺趕出董府了。”

  “看樣子董君廷那小子挺中意江蘺的,捨得放她走嗎?”

  “捨不得也得捨得——”江荃邪笑道,“我會找機會設計董引元與江蘺,讓他們抓奸在床、百口莫辯!”

  江艾雙眼亮起來,隨又擔心的問:“若江蘺與董引元一去不回……”

  “哈哈……不會的。”江荃放下香囊,“失去董府庇蔭的董引元只是一個身無長物的窮小子,江蘺若聰明就該選擇回江府過好日子。”

  “但那丫頭一向不怎麼聰明……”

  大哥說得也對,那丫頭若聰明就不需要他們如今在這裏大費周章了。

  “嗯……”江荃低頭想著,“那就一步一步走,先把董引元攆出董府。”

  “怎麼做?”江艾向來不用腦子,又湊到另一件製作精美的銅浮屠前看個仔細。

  “利用江蘺身邊的那個小丫頭……”

  “叫什麼麥子的婢女?”

  “沒錯。”江荃說道,“我記得那時說要賣掉那婢女,江蘺抵死不從,想是非常重視那婢女,若讓那婢女給董引元奸殺了……她會原諒董引元嗎?不僅除去一個大患,還斷了所有援救的後路;江蘺絕不會去救一個殺了她婢女的兇手!”

  “嗯嗯。”江艾聽得連連點頭,“不錯。”

  “還有呢,接下來就輪到董君廷了……”

  “董譽永那傢夥呢?”

  “他如今人在北方,等他趕回,人事早已全非,董府早落入我們手中!”江荃自信地說道。

  “沒錯!”江艾哈哈大笑,“荃弟,你真是愈來愈聰明瞭!”

  “多謝大哥。”兩兄弟對著滿庫房的金銀財寶狂笑,腦海中全是坐擁董府財寶的美夢。

  坐在窗邊的榻上借日光看完董引元傳來的紙條,董君廷低咒一聲將之揉成一團丟出窗外。

  “哼!”做他的春秋大夢。

  “相公你在生什麼氣?”江蘺一進房便見董君廷臉上出現一抹叫人不寒而慄的笑意,她出聲打散那異樣的陌生感。

  董君廷長臂一勾,把她勾到自己腿上坐著。“氣你只記得爹,卻忘了相公。”

  “呵……爹是爹呀!”江蘺拉開他的手欲站起來。

  他手一系,將她固定在自己腿上環住她的腰。“蘺蘺,我讓你吃的補藥……你有按時吃嗎?”

  聞言江菜停止了動作,“嗯,相公吩咐的自然按時服用。”

  “那就好,應該不會有意外……”他靠在她肩上,嗅她發間的香味。

  等江府的事一解決,他便欲帶她離開,共同遊山玩水——

  呵,江艾、江荃也太蠢了,以為收買的把戲能玩第二遍?他董家是仁厚可不是濫善,敢做出背叛的事就別怪董府不留情面。

  背叛了主子的奴才,誰敢再任用?

  今天他可以為錢出賣原來的王子,就不能保證他不會出賣現在的主子。

  還有那始作俑者……董君廷驀然住後一倒,讓江蘺躺在他身上,並沒有看她。“蘺蘺,你愛你的兄長們嗎?”

  江蘺聞言情緒複雜地蹙起了眉,“我愛我的親人們……”

  “即使他們對你做出了那樣的事?”他仍是無法理解,江蘺也知道。

  “相公大概是無法理解的吧……”她微笑,撐起身子裏著他的眼,“我們觀念不同……不論他們做了什麼,他們依然是我兄長,況且大娘真的……對我很好。”

  “為了報恩?”他曾從小麥那邊采得一點江蘺在江府的日子。

  不可否認,那粒老壞他好事的小麥子還是有用得上她的時候。

  江蘺偏著頭,“或許是,或許不是。”

  “蘺蘺,血緣並非決定親疏的絕對因素。”董君廷說道,雙手爬上她的臉輕撫。“爹與你並無血緣,卻對你視若親生;江艾、江荃與你有一半的血緣,卻做出那樣喪心病狂的事——”

  “妾身懂的。”江蘺低下頭在他唇上點了下,露出憂鬱的眼神,“你……要對付大哥了嗎?”不然不會無緣無故與她說這麼多話。

  “你反對?”他拉下她的頭恣意親吻,並沒有給她回答的時間。

  江蘺的幔衫不知何時落了地,髮髻也給打散了,長長的發絲披散在兩人之間,蜿蜒遊移至榻,而後垂至地面。

  他喜歡將他的手插入她的發裏,因為她的發絲是冰涼柔順的,像她的人一般,平時謹禮柔順,可惹惱了她,她會傾最大力量反擊——那一巴掌永志難忘,第一次的耳刮子與它比起來就像是騷擾的蚊蠅。

  他真懷疑自己有特殊癖好,才讓江蘺一打傾心。

  董君廷笑著舔一口她豔紅的唇,即使胭脂已經給他吃了,她的唇依然豔麗紅嬌。

  趁著他轉移陣地的空檔,江蘺扶著他肩,喘息道:“我並不反對……”

  即使她反對,相公該也是會做得神鬼不知吧!

  “嗯?”已經有些意亂情迷的董君廷難以抓到先前的話題。

  “我不反對……你對付大哥。”

  董君廷忙著剝掉她剩下的窄袖與襦裙,沒空答話,也不想說話。

  “大哥若只針對我一人,猶可原諒,但若牽累到他人……便非妾身所能徇私護短了。相公,你不必……”

  “娘子,”董君廷攫住她一張一闔的小嘴,“看來是相公的錯,沒教會你這時候該閉上嘴,用心體會——”


第十章

  西邊關外關市

  交易的日子到來,堪堪趕上這一期關市的董家商隊早已累得人仰馬翻,負責領隊的董引元出示了互市監發給的過所予互官司查閱,並將商貨讓互官司察看以議價。

  他看見了對面的江家商隊嘲笑的面孔,撇過頭去不理。

  “哈哈,看見了沒,董引元竟是個沒膽鬼。”江家商隊的領隊嘲笑地故意放大聲浪說給四周的人聽。

  董、江兩家商隊不合在這裏已經不是稀奇事,鄰國商隊只要多走幾趟也能將兩家恩怨弄得一清二楚,所以大家都只是在一旁觀看;董引元不是易與的角色。

  “是啊!”身旁的嘍立即附和,“上次竟還走私賣禁物……哎,原來董家的商隊是做這種勾當成功的啊!”

  旁邊一陣惡意的大笑,卻只見董引元充耳不聞般,逕自與互官司說話。

  咦?其他商旅一見此景,無不為董引元明顯的示弱而百思不得其解。

  “哼!董引元不過爾爾!”江家商隊頓覺沒趣地啐道。

  “你的過所。”互官司來到江家商隊跟前,一隊士兵已經等著檢查江家商隊帶來的貨物。

  “在這……咦?”江家領隊搜了搜身上,大驚失色地發現過所不見了!

  “過所?”互官司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等、等等,大人,我再找找……我們真的有啊!”大事不妙!

  對外貿易攸關朝廷利益,一向由朝廷經營,私人若欲與外人貿易,必須先至互市監申請通行證——過所,而後至設於邊關及沿邊諸州的關市交易,交易之前必須出示過所,之後由互官司檢查貨物議定價格,才准放入市場交易,若失了那張過所視同私相交易——

  “你們,找找身上、車上!快點!”領隊大喝,整個江家商隊鬧成一團。

  一刻鐘、二刻鐘、三刻鐘過去了,董家商隊已經交易完畢出市,而江家商隊猶卡在互官司那兒動彈不得……

  “大人,我們更有申請過所,可至互市監那兒調閱相關的資料啊!”領隊白著一張臉道。

  董引元經過他們身旁,揚起冷冷的笑意。

  “真辛苦了,楊領隊。”靠裙帶關係的廢物。

  “你——”落井下石——等等,他瞪著董引元別有深意的冷笑,忽地戟指大叫,“是你對不對,董引元,你偷了我的過所!大人,是他偷了我的過所!”

  “楊領隊,說這話可有憑證?”董引元不慍不火地淡淡問道,“若是在董某身上並未有貴商隊的過所,你該當如何賠罪?”

  “過所早不知給你丟哪去了,會留在身上的是呆子!”

  “哦?那便是說楊頜隊並無憑證?”董引元淡漠地望著他。

  “都給你毀去了,會有才是怪事!誰不知你董引元做事謹慎,怎會留下把柄?”他大叫。

  董引元將目光移向擰緊眉的互官司,“大人,楊領隊誣賴小的一事,不知大人作何處理?若需搜身請使,否則小民便要啟程回中原了。”

  “大人,不能放他走!絕對是他搞的鬼!”

  “夠了!”互官司大喝一聲,“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你要本官單憑片面之詞便指陳董少爺犯案嗎?”

  “可……”

  “住口!”互官司怒眉道二本宮會派人去互市監取資料,這段日子你們便留置此處,不得任意行動!”

  楊頜隊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咕噥。

  “你……沒機會回去了。”走過他身邊時,董引元低聲地丟下這句話,跳上了馬車。“弟兄們,回家了!”

  楊領隊呆了一下,才如夢初醒地大叫,“大人,他他——”

  董引元是什麼意思?!

  待在董府的書房內,董君廷翻著手中的過所申請單,狡笑著燃起燭火將之引火燒毀。

  可憐哪!越度沿邊關塞者,徒二年;私相交易者,一尺徒二年半,三匹加一等,十五匹加投流……江家商隊這次運了多少東西呢?

  他知道江家的商隊會在入市之前先與買方談受價錢,這……私相交易啊!江艾、江荃怕有好長一段日子看不到他們了。

  在紙張完全燃成灰燼之時,董君廷起身走出書房往芝心苑而去。

  證據?他不需要那種東西。

  若交給官府查辦,或許對江艾、江荃還便其些,但偏偏他們喜歡做事不留痕跡,好歹是他的大舅子,不表示點尊敬順他們的意裝作沒發現狐狸尾巴怎麼可以?

  當他們對董府造成傷害之時,就該設想今日的下場!

  他不會要他們賠償董府所損失的,而是以牙還牙!

  算來他還算客氣了,沒把他們的東西據為己有;說來好笑,像他們董家商隊一般與官府的關係打得後般好,卻沒利用這層關係貧點小財的笨蛋還真不多,所以若他現下說要江家那批沒官的貨……互市司給或是不給呢?

  他真想試試看。

  漫步走回芝心苑,江蘺正在午憩,酣睡的容顏有若孩子般甜美。

  但他卻不得不打擾她,“蘺蘺,醒來。”他在床沿坐下。

  他輕輕搖了搖她,她卻只是往熱源靠去,嚶嚀一聲繼續酣睡。他笑了笑,加重幾分力道,“你醒醒,我有話同你說。”

  江蘺半夢半醒之間微睜開眼,眯著光望見丈夫那張熟悉的臉,笑了笑,懶懶地伸出手摸他的臉。

  “醒了?”他抓住她調皮的手,將她的頭移到自己腿上。“我有重要事同你說。”

  “嗯?”她紅撲撲的臉煞是可愛,惹得董君廷心癢癢的,很想把事情丟開一邊去,在她臉上咬兩口。

  “嗯,咳!”他清清自己腦袋,勉強把正事抓回腦子裏來,“過兩天,爹要去白雲山上訪白雲大師,一去便是一整天,而引元又在西邊回來途中,我想……就那天,我們離開吧!”

  “離開?”江蘺仍迷迷糊糊的,一時沒搞清楚。

  “對,離開這兒,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多美好的遠景,他與江蘺一同攜手游遍山川美景,看盡世間百態。

  江蘺猛然清醒了,緩緩坐起身來。“離開?”

  “你不會說不吧,蘺蘺?”董君廷像是發覺了她的不對,擁過她身來,望著她的眼,“你會跟我一起走是不是?”

  “我……”江蘺有些惶然地回視他,在他眼底看見了渴求;他渴求沒有束縛的自由……那不是董府能給的。

  想起每次外出他昂揚的神采,就如被放出牢籠的鷹一般雀躍,江蘺心一擰。他還是嚮往著外頭的自由。

  “蘺蘺?”

  “我……爹呢?”

  “爹會把自己安排得好,壞水、引元都會照顧他,你不必擔心。”他的蘺蘺總是想著別人,尤其是爹;說真的,他有些嫉妒老爹!但無妨,過兩天之後,蘺蘺便是完全屬於他一個人!

  “小麥呢?”

  “蘺蘺,我們無法多帶一個人上路。”董君廷正色說,“我知你會捨不得麥,但與其讓小麥跟著我們奔波,不如讓她在董府,譽永會為她安排個好人家了。”

  看來相公是非走不可,她即使阻止也沒用吧!

  她聽譽永說,相公回來未曾超過一個月的,而相公此次停留已超過兩個月,以為他曾留下,誰知仍是短暫的夢……

  “出嫁從夫,蘺蘺你不能不跟我走。”見她猶疑,董君廷緊張的說。

  若非為了她,他並不打算停留這麼久;她是一個意外,他曾以為是累贅,但是一個美麗的意外。“嗯……出嫁從夫。”她微笑,“既是出嫁從夫,怎能不從呢?”見相公如子般雀躍,她無法在這時候掃他的興。

  相公究竟還是無法持下,她無法勉強他,也不喜歡見他逐漸失去了生氣,寧放他飛翔——

  不管他是自私抑或卑鄙,總之是她的天、她的地,即使洞房花燭夜那天,她能等到他為她掀起喜帕。

  她想陪他去,春夏秋冬都持在他的身旁,但她沒辦法放下,這裏有太多的事物她都無法放下,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相公一般有一雙強健的翅膀、堅強到不顧一切的心靈,可以自由地在寬闊的天空翱翔。

  她和這裏的事物彼此需要,或許有一天,她能夠無牽無掛地隨他而去,但不是現在,她也不能自私地要求他駐足等她。

  董君廷沒有發覺她心裏的轉折,或許是太過順遂的人生,也或許是他向來自我,使他無法發現不是每個人都能如同他一般飛得那般無睾無礙。

  該死的她、他、他!都是他們的錯!

  一隊人馬呼嘯而過,“江家兄弟脫逃,快!貼出告!”

  兩個躲在暗巷的人影偷偷摸摸地靜待追捕的人馬馳過,眼裏閃動著惡毒的怨恨。

  他們曾是人人巴結的富賈,而今卻落得有若溝裏老鼠的窘況——

  他恨董府的人……

  那批在西邊關市沒官的貨品掛的是江艾與江荃的名,理所當然當這邊的互市監調不到任何當日出關的所當資料時,他們便立刻成為階下囚,更糟的是私下交易的事被抖了出不——若有所當,他們不過是先互官司一步為貨物評估,而今失了所當變成私相交易——足足價值七百匹的貨物啊!本是招財物,今成催命符——

  這全都要怪江蘺那吃裏扒外的賤婊子!

  她姓江啊!她身上流的是江家的血,卻幫著姓董的那家子對付她的大哥!

  “大、大哥……”江荃緊抓著身上惟一蔽體的灰色粗布;以往這種布料連當抹布他都嫌粗糙,而今卻得任由它磨去他滿身富貴氣。

  “閉嘴!”江艾紅了眼,怒斥一聲,監視著對街不遠的董府後門。

  他在等待時機,他會報復賜給他如今一切的人!

  他才是江府的主人啊!如今卻成為階下囚,眼睜睜看著不到他一半歲數的江萸登上主事的位置,然後誰都忘記他了,就像他以前對待那些失敗的人一樣,忘記、遺忘,好似以前便未曾有他的存在。

  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他是江艾,江府的主人!他才是江府惟一的主人!

  他會讓眾人謹記這個事實!

  江荃有些害怕地看著幾乎發狂的大哥;對大哥來說,財富就是他的一切,而今卻全都沒了!代表他身份的綾羅綢緞、如意香囊全沒了,他就如同被剝光皮的兔子般光溜溜,再也無法做什麼事,命令其他人為他賣命。

  而他偏偏倒楣的是他的兄弟,一半是怕一半是無奈地跟著他逃亡。

  但他們能逃多久?

  乖乖待在牢房裏,或許江萸還會想辦法救他們出去,或是縮短刑期,或是收買裏頭的兵卒讓他們好過一些——總之不管如何,絕對比現在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要來得好!

  但他沒膽跟大哥說……怕大哥會殺了他。

  “機會!”江艾忽地低聲一笑。

  江荃看過去,後門打開了,兩道人影慢慢走了出來,那是……

  “江蘺!”江荃叫出聲,他沒見過董君廷,自然不知道他是誰,但江艾知道,他眼裏的紅絲更盛了。

  是她、是他,是他們!

  “董君廷……”

  聽到大哥的低喃,江荃連忙又運足眼力看過去,那個俊逸的男子便是董君廷?等等……他們拿著包袱要去哪?

  “想逃……他們要逃了。”江艾激動得身子微微發顫,“別想、別想逃!我不會讓你們逃走的!”“大哥,你要做什麼?”江荃看著兄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袖中一道銀灰色的光芒一閃而逝,他還想看清楚,江艾卻已經往外奔去,目標不必說,自然便是他心目中的大仇人董君廷與江蘺!

  那一刹那的時間裏,江荃看到了,兄長由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看來有些舊,但卻足夠斃命……

  不……”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出聲示警,是他們害得他落到這種地步,還得與一個瘋子為伍,但……

  江荃想到了江蘺剛出生時可愛的模樣,她第一次叫哥哥時的聲音——

  他沖了出去,“小心!妹妹!”

  “你不走?!”董君廷以為自己聽錯了。

  江蘺微微一笑,仰頭面對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想過了,相公,妾身必須代替相公留下來承歡膝下,爹畢竟年紀大了……記得我打了相公的那一天嗎?我裏沒有辦法如同相公一般瀟灑隨意……”

  “你不走。”他知道她說真的,她堅定的眸子告訴他,她不走,董君廷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江蘺舉起手刷過他的臉,“我沒辦法陪你一起飛,相公,但我會在我們的家等你,等你偶爾回來……看我。”

  “我很自私……”他忽然說,抓住她的手,“我很卑鄙!”

  “你現在還是。”利用他無辜的臉、充滿感情的聲音想打動她;他抓著她的手在頤邊磨蹭,一雙黝黑的眸子直直望進她略帶濕意的眼,“相公,別這樣,快走吧!妾身怕……怕我會抓住你,不讓你走。”

  “那就跟我一起走!”

  董君廷執拗地說,他還沒弄清楚他們之間存在的是什麼、會不會天長地久、是不是他一直追尋的某樣東西?他想要兩人一同去追尋,她卻在這關頭止住了腳步

  江蘺搖了搖頭,不敢低下頭來,怕淚水會奪眶而出。

  若是要曾經擁有再失去,她選擇從不曾擁有,因為失去的滋味太苦。

  過去五年,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寡婦,沒有相公,日子照樣的過;往後數年,她也可以當自己是寡婦,日子還是可以照樣的過不可能的!曾經擁有過,失去時絕不等於從未擁有。

  “蘺蘺,”董君廷激動地抓住她雙肩,“我自私,我任性卑鄙,所以我一定要你跟我一起離開!”

  “相公,不要強求妾身。”江蘺為難地咬住下唇。

  “那你為何不要求我留下?”

  “若妾身說了,相公會留下嗎?”

  “我不知道。”他確實不知道,他還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你便不怕我過幾年後帶了個女人回來?”

  “妾身可以要求相公不要嗎?”

  “那你跟我一起走。”說來說去,又繞回原點,董君廷抿著唇,不願相信她竟不跟他一起走。

  “相公……”江蘺幾乎要歎息了,她沒想過相公會這般孩子氣,以為他只要三兩句話便會興高采烈地飛離這座牢籠。“相……咦!相公,有沒有——啊!”

  不用問了,她看到大哥拿著一支匕首沖了過來,而二哥跟在他身後跑了過來,嘴裏叫著,“小心!妹妹——”

  “相公!”江蘺瞪大眼,看著相公一動也不動,“相公,小心——”

  “啊!”

  一道銀灰色的光芒劃過天際成為一道美麗的弧形,俏失在另一端。

  “蠢兒子。”董老爺慢慢地由後門處踱出來。

  “爹?!”江蘺訝異地叫道。

  “君廷堂兄,你就這麼確定引元會替你擋去匕首?”董譽永從後門簷上跳了下來,實在不清楚他這堂兄的腦袋瓜在想什麼。“別忘了引元喜歡蘺兒,可能巴不得讓蘺兒快些成寡婦。”

  董引元一腳踩在江艾身上,一把長劍直指著他的咽喉;其實他早昏了過去。

  江荃定在半路,不知該逃該進。

  “譽永、引元,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何不通知我?”江蘺意外地看著兩人。

  “通知你還能在這守株待兔嗎?”董譽永笑著道。

  董引元收劍回鞘,看了江荃一眼,“帶他去自首,就說是他脅迫你逃亡,該能減輕罪刑。”

  江荃愣了愣,接過董譽永遞給他的繩索,心中忽生感慨;竟是由他捆綁大哥交付官差……

  “萸弟已經打點好一切,二哥在裏面不會受太多罪的。”江蘺開口道,“二哥,剛才……謝謝你。”怔怔地望著江蘺發了一會兒呆,江荃低下頭去,默默拖著半昏迷的江艾往衙門去,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現在,誰要解釋?”董君廷笑著問,“譽永?”

  “事情辦完便回來,如此而已。”他聳聳肩。

  董引元輕哼一聲,“蘺兒不能走。”

  “是啊!我不准我的蘺兒乖媳婦跟你這不肖子去吃苦受罪。”董老爺說道,“為防你用硬手段帶走蘺兒,我只有叫譽永及引元快回來幫我這把老骨頭!”

  “爹你——”

  “我怎麼?”董老爺眯起眼,“蘺兒與你不同,她已經知道自己目標在何方,不若你仍懵懵懂懂,一山飄過一山的流浪,蘺兒何必陪你去吃苦受罪?要滾快點滾!明年記得回來看看爹就好了。”

  “是啊,君廷堂兄,明年見。”董譽永笑道,“我和引元會幫你好生照料蘺兒。”

  江蘺望著他,他也望著她,兩目相望之下,董君廷平靜了。

  他知道,今天他無法帶她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番離開又是為了什麼?以往,他為了躲開董府的束縛,所以他四處遊歷順便思考未來;而今,他有了江蘺,想帶她一起走,但她卻是戀水的蓮,這片土地就是她的水……

  他還是要走的,等他找到答案,他會回來。

  “你會等我?”

  “嗯,”江蘺微笑點頭,“不論相公何時回來,妾身都在這裏等你。”

  她是他的妻子,可以無怨無悔地為他守著這個家,等待他偶爾的倦歸。

  於是,董君廷再望了她最後一眼,轉身離開,而江蘺隱忍的淚水終於滑下——
作者: lancy323    時間: 2008-10-28 03:58 PM

尾聲

  一年後

  “小姐,舅少爺來了。”小麥踏進房門壓低了聲音。

  “萸弟來了?”江蘺起身,搭上披帛。“快請他進來——”

  “不必了,姐姐。”抽高許多的江萸爽朗的聲音比他的人先到,直接走到榻前朝姐姐微笑,“姐,聽說你要送糧到黃河賑災,我們倆可否一起上路?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可以節省不少銀兩喔!”

  “嘻嘻,少爺愈來愈像個生意人了。”小麥笑著說。

  江萸把它當作讚美收下了,目光轉往姐姐身邊的位置這才是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煒兒今天乖不乖?會叫舅舅了沒?阿呀……呵呵!舅、舅!”江萸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伸出食指逗弄著一個嬰孩。“來,叫舅舅。”

  “煒兒才多大,萸弟別鬧了。”江蘺抱起孩子,讓他更靠近他舅舅。

  “是啊,要叫也是先叫叔叔,哪有先叫舅舅的道理?”董譽永走了進來,恰好接上江蘺最後一句話。

  “叔叔我當到不想當了。”江萸一見他就不對盤,當年那件事仍讓他記在腦海裏。

  董譽永不理他,逕自走到孩子面前扮個鬼臉,“譽永叔叔來看你了喔!”

  “咯咯……”胖嘟嘟的小手揚了起來,抓住董譽永的食指。

  “哎呀,煒兒認得譽永叔叔,真是乖孩子,比你那爹小時候乖多少倍呀!”

  “幼稚!”江萸吃味地冷哼;小煒兒為何沒握住他的食指?

  “譽永見過相公小時候嗎?”江蘺好奇地問。

  “當然——沒有。”他要是見過堂哥小時候就好玩了。

  “嗤!廢話。”江萸把他擠到一邊去,“來,舅舅……”

  “叔叔……”

  “舅舅……”

  “嗤,無聊。”小麥不知這兩個大男人好吧!舅少爺算半個男人好了,成天就來做這種無聊事,爭著要小少爺叫他們叔叔舅舅,小少爺才幾歲?就算要叫也是先叫“娘”啊!哪有先叫舅舅叔叔的道理?

  小麥覺得無聊,小煒兒倒玩得挺開心的,似乎很喜歡看兩個大人為他爭風吃醋的模樣,要是今天董老爺也有來就好了,才叫熱鬧。

  “好了,小姐與小少爺要午憩了,堂少爺與舅少爺,明日請早。”小麥下了逐客令,毫不客氣地將兩個主子趕出房,回頭為小少爺擰了條毛巾擦擦身子。

  “小麥你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江蘺遣返了人,抱著兒子倚在窗邊的榻上逗他看著外頭的風景。“小煒兒瞧,你爹是去年這時候離開的呢……”

  小煒兒咿咿呀呀地叫,不知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你爹……何時才會回來呢……”江蘺呆呆地望著窗外,沉浸在往事之中。

  她聽了爹的話,沒吃相公給她的補丸,後來才知道是相公為了遊歷方便不讓她受孕……還好她聽了爹的話,不然今天怎有小煒兒陪她度過這漫長的等待呢?

  “希望你爹回來時,你能喊他一聲爹喔!”

  “我想……這已經不可能了。”似曾相識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江蘺僵了身子,不敢回頭,倒是小煒兒發覺房裏有另外一個人,不怕生地伸出手,幾乎是立刻便被抱走了。

  她回頭,記憶中的人長了些胡碴,此刻那胡碴正刺得兒子不舒服地呀呀叫。

  “我本想給你一個驚喜,”他笑著看了看手中的娃娃,“沒想到被嚇到的卻是我。”

  跟一年前一樣,他回來之前壓根未曾想過會有一個“驚喜”等著他。

  “相公,”江蘺發覺眼前的人變得模糊了,“相公這次回來是暫憩,抑或……倦極歸案?”

  看著手中跟他有些像的小娃娃,董君廷覺得有趣地將他往上拋,換來小娃兒格格直笑,揮舞著小手小腳。抱穩了兒子,他走向前攬住妻子柔軟的身體。

  “我親愛的娘子,你說呢?”他微笑。

  既然他戀上了戀水的白蓮,也只能跟著定居水湄嘍!

  江蘺抱緊他的腰,淚珠滾洛,“嗯,等煒兒大了,我會跟你一起飛——”

  “那首先,娃兒絕不能像他爹一個模樣……”董君廷作長久打算,故作思量,“把他交給引元堂弟教養如何?”

  孩兒若像他,將來他不就得像爹一樣命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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